提到京城的人,向学监脚步一顿,声音更冷了些:“你竟还指望京城?你看那石红凝整日游手好闲、装傻充愣的模样,像是京城那人交代过她什么么?你我若再不谋个退路,恐怕终有一日要成为弃子!”
待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假山后,赵明锦站直身子,双臂环胸:“游手好闲、装傻充愣,说的是我?”
叶濯有些好笑的点头。
“我教你们拳脚功夫,马上骑射,分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她嘴角一撇,“既没眼力也没脑力的,圣上怎会将书院交给这种人打理。”
“南渊四方书院,在学监之上都设有一名掌院,总管院内所有事务,”叶濯仍旧牵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回走,“去年岁末,岳山书院秦掌院带了几名学生去其他书院游历,至今未归,院中事务才会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所以,秦掌院是被他二人秘密关起来了?”她琢磨,“方才说的私印是什么?”
“书院建院之初,先皇挑选的掌院皆是忠义之辈,除了给他们配有掌院官印外,还秘密赐下一枚私印,两印相合,可去府库查阅书院历年账簿。”
掌院精力有限,下设学监学正本就是为他分忧,许多事情一经放权,无法亲力亲为,若再遇上心思不轨的,难免会出问题。
先皇这么做,一来是不想掌院受到蒙蔽,可以有迹可查;二来也是心存仁义,若真被掌院发现什么,掌院有权先行处理,如此也是给误入歧途之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几任掌院下来,唯独这任掌院是个同流合污,且还把自己赔进去了的。
“所以账簿上会有他们卖官鬻爵的证据?”
“或许。”
赵明锦拧眉沉思片刻,觉得叶濯这个“或许”说的极有意思。
账簿这种东西,就算是封存入府库,那也是他们自己做的,一个个手上都不干净,总不见得真在账簿上留下马脚,将来给自己找麻烦。
私印甚至是府库里的账簿,于他们暗查其实没多大用处,不过对于秦掌院来说,或许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明锦感叹一番,偏头看叶濯,“你既知晓这许多,想来暗道也探过了,除了那里关着的是秦掌院以外,还有其他的么?”
“有两件事,”叶濯也不瞒她,直接道,“上交府库的账簿是做给朝廷看的,他们另有一本账簿,是用来自己看的。”
就是要找到这本账簿,她点头:“明白。”
“还有,秦掌院被关后曾见过景流。”
想到景毅掉金豆子的模样,她追问:“可还活着?”
叶濯点头:“不过在周方显找的法师来做法事那日,景流就已经被带去了旁处,与他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一个人。”
说到这另外的一个人,他偏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要问的意思,便也没继续往下说。
两人停下脚步时,赵明锦才发觉,叶濯竟将她送回了三重院落。
她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眼已微微有些泛白的天边。
叶濯抬手在她发顶拍了拍:“朔月已过,朝阳将升,别怕。”
“我才没怕,”她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岳山书院情势复杂,先将这里的事情处理了,有些话,待我们回京城再说。”
“好。”
翌日,赵明锦放了武举课,在书院里闲逛,方逛过学馆大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极尽温婉的声音。
“石姑娘。”
她停下脚步,偏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身穿浅碧色纱裙的美人儿朝她走来,莲步轻移,身姿曼妙,一走一动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美人儿身后,跟着天若那个小丫头,小丫头依旧穿着桃色单衣,正眉眼弯弯地看她。
“石姑娘,”美人儿站到她面前,朝她行了个福礼,“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您还记得我么?”
“自是记得,你是那日被周沛拦下的美……姑娘,”她的名字到了嘴边,赵明锦眸光一转,若有所思地道,“向菱向姑娘。”
“是,”见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向菱笑起来,“那日一别,还没来得及同姑娘好生道谢,今日在书院里见到,定是天意。”
赵明锦也觉得,或许真是天意。
“向姑娘来书院,是……”
“找阿爹,阿爹是岳山书院的学监,”向菱与赵明锦并肩走过学馆,往后方的院落走,“书院离城中有些远,往日阿爹也不常回家,但却从没有一连几个月都不回的,阿娘担心,我便偷偷从家中跑来看看。”
“原来是向学监家的千金,向学监忙于书院内务,确实无暇归家,倒是让向姑娘与夫人记挂了。”
她捂唇笑过,问道:“石姑娘在此处是……”
“我是书院新来的武举先生。”
说着,两人已踏入三重院落,正好同从房中走出来的向学监遇了个正着,见到向学监,向菱先唤了声:“阿爹。”
向学监没想到会在书院见到自家女儿,颇有些惊诧:“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阿爹久不回家,菱儿担心,过来看看。”
赵明锦在一旁拱手:“学监和向姑娘许久未见,我就不打扰了。”
向学监只嗯了一声,向菱则在身后唤住她:“石姑娘莫要走远了,那日之事定要给我个机会答谢。”
“好。”
赵明锦离开后,向学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菱儿认识石先生?”
“是,前些日子,女儿在街上险些被人欺负了去,就是石姑娘仗义出手相助的。”
“何人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向菱伸手抱住父亲的手臂:“据说是知府家的那位公子,叫周沛,他为难我时,只有石姑娘站出来帮我解围。阿爹,我们定要好好谢谢她。”
向学监嘴上应着,眸光却变得深沉起来,他轻声问:“那周沛见到石先生,作何反应?”
“阿爹,石姑娘是当朝丞相的义女是不是?听了石姑娘的名讳,周沛吓得不行,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只是害怕,没怀疑过她的身份?或者……没说她像什么人?”
“这……”
向菱想了想,当时周沛确实将石姑娘误认成了当朝的胜宁将军,不过石姑娘戴着面纱,看不清样貌,看错了也实属正常。
于是她摇头:“石姑娘报了名字后,他就一直是恭维的模样。”
向学监点头,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爹,怎么了?”
“无事,”向学监笑了笑,捋着下颚的胡须:“你难得上山一趟,去看看怀安吧。”
听到怀安这两个字,向菱脸上神色蓦地一僵,翘起的红唇也因为这个名字而垂落下来,眼中满是伤心和失落。
她坐直身子,手也收了回来:“阿爹,我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想嫁给他,而且女儿已心有所属,女儿……”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裴敬,但是菱儿,你要记住,”向学监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阿爹为你选的,才是最好的。”
第43章 、042
赵明锦刚离开三重院落,就见秦学正脚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上被晒的有些红,额头也渗着薄汗。
看着他那张方正严苛的脸,又想起昨夜他与向学监的对话,赵明锦在心底讽笑一声,此人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迎面走近,秦学正与她一同拱手,客套两句后直接擦肩而过。
没走出几步,他又缓缓停住,回身叫她:“石先生且留步。”
赵明锦闻声回头。
“有件事险些忘了告知石先生,”秦学正走回来,沉声道,“每年八月,各位先生需得考核学生课业掌握情况,石先生来书院日短,应该还不知晓这规矩。”
她勾起嘴角,没接话,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其他课业倒还好说,武举课业先生恐得提前做些准备。”
武举课业的考核无外乎射箭和拳脚功夫,无论哪一种,在书院内都用不上提前准备一说。
这般刻意提醒,总透着些古怪。
赵明锦心思急转,试探道:“这倒是简单,书院地方够大,明日我就寻块空地先圈起来,将草靶一并挪过去,换个地方倒也算强了些难度。”
秦学正摇了摇头:“圣上命南渊四方书院开设武举课,为的是教出文武全才,学生们整日在书院中练习,与纸上谈兵有何不同,若真上了战场,没一个是顶用的。”
“所以学正想……”
“带他们去书院外,”他已经什么都替她想好,全然不给拒绝的机会,“将学生们分成两组,每人各携十支包有染料的箭矢,被射中者退出考核,最终留下的人是哪一组,哪一组便记为首等。首等中,再按照被射中顺序分排等级。”
这倒有些像她当年在虎啸营练兵时想出来的法子,若当真没有旁的算计,能练练他们的体力与射箭的准头,也是不错。
“听着倒颇有趣,”赵明锦佯装兴致勃勃,“之前上山时,近山腰处地势平坦开阔,草木葱茏,可作为考核之地,我……”
话未说完,她只见三重院落里跑出一个人来,浅碧色的衣裙翻动,很快消失在了小路的拐角处。
天若那丫头紧跟在后面,满脸焦急。
“我还有事,”她话锋一转,拱手道,“具体要怎么做,待回来后再与学正商议。”
赵明锦追上向菱时,她已经跑到了学馆附近,许是跑的有些累了,只能迈着小碎步,踉踉跄跄又倔强的走着。
低低的啜泣声就在她拂袖掩面时传了出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了,”她从怀里摸出块红色巾帕递过去,“擦擦吧,再哭可就不美了。”
向菱停下脚步,红着一双眼睛看她,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石、石姑娘,”她将帕子接过,“让石姑娘见笑了。”
“这有什么,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再正常不过。”
她沉默着将脸上的泪痕擦净,小声问道:“石姑娘这样的身份……也哭过么?”
“我?”赵明锦嘴角一勾,“我没有不开心的事,用不着哭,就算真不开心了,也是让别人哭。”
话音落后,向菱愣了愣,终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神色也开怀了些。
“天色不早,我送你下山。”
“有劳石姑娘了。”
下山路上,赵明锦倒是弄明白了向菱哭的原因——大抵就是她已经心有所属,而她爹却要逼着她另嫁旁人。
向学监选中的人竟然是黄怀安,看来以后说话行事皆需谨慎些,而且还要寻个机会告知叶濯一声。
到得山脚下,向府的马车等在那里,向菱停下,对赵明锦福了一福:“本还想着要谢过石姑娘的相助之恩,结果又烦劳姑娘一路相送,这恩情又多欠了一桩。”
“不必介怀,没想让你还。”
“石姑娘为人直爽,我却不能知恩不报,”她垂眸,敛下眼中伤怀,狭长的眉睫轻颤,又被泪水沾湿了,“只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