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这样。”楚千黎站到连衣裙后面,她跟人台叠在一起,“确实有点大,让他改改呢?”
邱晴空环顾一圈,她从旁边抽出一条卷尺,朝楚千黎招手道:“老师你过来,我给你量量。”
两人突然在工作室里忙碌起来,邱晴空用卷尺给楚千黎测肩宽等数据,还随手记在旁边的纸上。
谈暮星全程插不上话,他僵立在一边,弱弱地提醒:“等等,这其实是我的工作室……”
楚千黎和邱晴空进屋后,她们大摇大摆地占据此处,透着一种在自己家闲逛的自如。
两人摆弄完屋内的物件,叮嘱谈暮星修改尺码,还不忘酸溜溜地感慨起来。
楚千黎看着角落里的人台,又瞧见柜子里储存的扣子,惊奇道:“有钱人家里居然还有房间是用来做衣服的?”
邱晴空:“做衣服都能有专门的房间,那你们家种水稻是不是也有专门的房间?”
“没有专门种水稻的房间……”谈暮星小声道,“水稻是种地里的,这边不适合种水稻,但院子后面有一片西瓜田。”
楚千黎拍拍邱晴空肩膀,安慰道:“草率了吧,又被秀到吧,人家不种地有的是西瓜田!”
邱晴空怒道:“我才不羡慕有西瓜田,我家搞传媒还能缺瓜吃吗?”
谈暮星:“……此瓜非彼瓜。”
三人在工作室里闲聊好久,听闻马上有雷阵雨的消息,这才匆匆地准备乘车回家。
邱晴空坐第一辆车先走,楚千黎坐第二辆车后走。
楚千黎今日在大院里连吃带拿,她一手提着粉色礼盒,一手抱着木制饰品盒,回头看向送自己的谈暮星,笑道:“今天就先不跟你说谢谢了。”
谈暮星闻言不明所以,他下意识地回答:“啊,不用……”
楚千黎摇头,她动身上车,透过车窗望他,语气颇为欢愉:“等你把裙子改好送我,到时候再来领取感谢!”
谈暮星无奈道:“你不是更喜欢黄金?裙子没有黄金值钱。”
“我确实喜欢值钱的,但其实对我来说,值不值钱也没意义。”楚千黎歪头道,“裙子是你做的嘛。”
“相比黄金,你更喜欢做裙子吧,那就足够了。”
谈暮星一愣。
楚千黎跟他挥手道别完,缓缓将手从车窗外收回。载着她的轿车启动,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谈暮星目送她离去,他轻笑一声,又返回院内。
郊区的雨来得极快。天空中乌云密布,犹如黑浪翻滚,转瞬就阴森森地压下来。
谈暮星将玻璃茶房里的东西收好,他决定赶在雨前回到工作室,接下来的时间就专心修改连衣裙。
古韵走廊将大院各处连接,院内先是绵绵细雨,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再接着就是哗啦啦的雨帘。
竹丛惨遭豆大雨点击打,在暴雨中直挺挺地立着。
谈暮星独自穿过走廊,忽见尽头熟悉的道袍,突然有种梦回童年的感觉。
“道长好。”谈暮星碰见熟人,他不安地错开视线,终于还是停步打招呼。
须乾道长笑道:“暮星,好久不见,我有话跟你说。”
苍白的闪电劈开天幕,瞬间刺得谈暮星眯起眼来。
他看着老道嘴唇微动,随即面露惶惶的神色,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
他耳畔被震得发麻,竟不确定是惊雷所致,还是由于道长说的话。
“您说什么?”
“你的那位朋友是早夭之相,人有先天命数,又有后天时运。”须乾道长遗憾道,“她有通天彻地之才,所谓慧极必亡,贫道也救不了。”
谈暮星此时头脑发懵,他难得被激起怒意,下意识地辩驳:“不可能……”
“她的水平不在贫道之下,恐怕早就知道此事。”须乾道长面露惋惜,“就是知道了,所以躲不过。”
人一旦提前得知消息,暗示就会随之产生。
因为楚千黎天赋远超众人,所以她最清楚结果是什么,甚至没办法做到自欺欺人。没人能算得过她,但她却算不过天。
谈暮星只感头晕目眩,他曾经起疑的诸多细节,在此刻如江底的沙粒被暴雨冲涌而上。
[毕业证有用吗?]
[我再接一千个一万个生死卦都没事,不然怎么会跟你说当世第一?]
[有魔法没准不是好事。]
难怪她说过生日没什么可快乐的,她到底怀着什么心情说出此话?
她是当世第一的占星师,还是当世第一的骗子。
须乾道长面对失魂落魄的谈暮星,缓声道:“如果她从出生起就在道观生活,用其他手段来遏制,或许能打破此命相,但同样逃不开五弊三缺。”
“天道昭昭,因果循环,有得必有失。”须乾道长叹息一声,劝道,“暮星,不要再跟她接触了。”
“……为什么?”
“我救不了她,你救不了她,甚至她都不知如何救自己。”须乾道长欲言又止,“你是心地纯良的孩子,贫道不忍看你以后……”
谈暮星闻言如醍醐灌顶,倘若他继续陪在她身边,结局无外乎目送她消失。
谈暮星颤声道:“还有多久呢?”
“只余两三年。”
谈暮星默然,手指却发抖。
“贫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她相遇是转折的开始,同时也是磨难的源泉。倘若你没有遇到她,你会一生平安顺遂,不一定有大成就,却绝对衣食无忧,但你要坚持陪她走下去,未来的痛苦只多不少。”
“你会取得不一样的造化,却也有数不尽的难熬时刻,没准还没有结果。”
“现在就足够痛苦了,未来还只多不少吗?”谈暮星惨然自嘲,他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没想过结果。”
他一直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总觉得握紧当下就好,从没思考过未来的事。
谈暮星苦笑道:“道长,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些,就算这是她最擅长的东西,我还是没办法喜欢……”
“你说她的水平不在你之下吧?所以我不相信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只信她说的。”
须乾道长沉默片刻,他并未恼火,反而平和道:“暮星,贫道不能替你做决定,但要是继续下去,你或许不得不使用你反感的东西。”
谈暮星怔愣在原地。
“贫道曾酿成一大错,便是让你当年听见此话,三代为将、道家所忌。”须乾道长沉吟良久,解释道,“这不是指所有杀业都有错,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倘若世世为将,早晚酿成大祸,一如你的朋友。”
“如果你造就的杀业换来好果,那或许就两相抵消,你要真十恶不赦,也不会生于谈家。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总有把控不住的时候,人能做的是在顶峰前止步,收敛自身的锋芒,这才能保存力量。”
生死是复杂的业力。谈暮星一世为将收获好果,不代表他世世都能如此,连续累计就会变成隐雷,早晚有一日遭天道引爆。
须乾道长没有说破的是,谈暮星或许曾经剿灭的就是术数者。
知天命者可以为人指点迷津,同样能使人误入歧途。凡事都有两面,好坏不由人定,唯由天道定论。
“你这些年确实收敛锋芒,甚至是矫枉过正,还让家人担忧身体。”须乾道长抱歉道,“这是贫道的过错,是贫道造的因果。”
谈暮星过于排斥先天力量,强行将其压抑起来,自然外化在体型上。
“如果你坚持陪她走下去,这股力量或许能替其挡灾,但你仍然改变不了其命数,倘若真有生路,唯能靠她自己。”
须乾道长沉声道:“一年后将有百年难遇的盘道大会,说不定会遇到比贫道更有本事的高人,你们不妨去瞧瞧,没准还能有造化。”
谈暮星忙不迭追问:“但要怎么去呢?”
“不急,待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知道。”须乾道长笑道,“贫道当年亦是如此。”
谈暮星似懂非懂,他向须乾道长致谢,又跟对方婉言道别。
“不用客气,这本就是贫道欠你的。”
谈暮星还欲解释,老道却一笑离去。
暴雨依旧在下,须乾道长一手执伞,消失在雨帘中,再也不见踪影。
谈暮星回到工作室,他看到人台上的连衣裙,终于控制不住地躬身。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大院门窗。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地上。
谈暮星以前总觉得,不争就不会有矛盾,不争就不会有纷争。他不敢奢望过多东西,总认为握紧当下的幸福就好。
她将有五光十色的未来,或许那时还跟他有联络,或许会遇到更好的人,慢慢地跟他渐行渐远。
他会有点难过,但并不会遗憾,起码她依旧生活得很好。
但人生原来那么苦,想要幸福那么难。
人光是想握住现有的一切,就必须竭尽全力,由不得你不争。
他现在彻底读懂愚人牌。
满怀乐观的愚人正迈向悬崖,而他却并不知自己在危险边缘,那是现实的世界。
数日后,楚千黎接到谈暮星的电话,两人相约在外面碰头,她收到自己的新连衣裙。
谈暮星见她双眼放光,忍不住流露笑意,又突然想起什么,莫名黯然下来。
他遮掩地看向一边,快速调整情绪,重新面色如常。
楚千黎爱不释手地摆弄衣服,她看上去神采奕奕、颇为惊喜,将其小心地收回防尘袋,赞道:“真不错,没想到那么快,那我还能带回村里。”
谈暮星诧异道:“这么快就要回村里?家里人陪你去吗?”
“不用他们陪,我自己就能去,又不去特别久。”楚千黎得意地扬下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谈暮星其实比她早成年,但他听到此话莫名扎心,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道:“……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呢?”
楚千黎一愣:“为什么?”
谈暮星结巴道:“支、支持当地旅游业?”
“我们村没有旅游业。”
谈暮星坦白:“你自己去有点危险吧,或者还是叫上你父母……”
谈暮星现在总觉得楚千黎的前路艰难丛生,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社会新闻。
楚千黎看破他的想法,她不满地嚷嚷:“我们村没有那么村儿!你们城里人总戴有色眼镜,现在农村都物产丰富又发达,不要总是有刻板印象,那还是先进文明村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