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瑜连连摇头,“不去不去!”
苏槿时打趣他,“怕什么?西勇侯家二公子才与我们相熟,世子不过多年前与我们远远打过一个照面罢了。我们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他更记不得我们了。这几年,我们都是一年一个模样呢。”
苏槿瑜撇撇嘴,瓮声瓮气地道:“我不去。”
“那便不去吧。”苏槿时半是分析半是安慰,“我知道你崇拜他,他是守卫大夏的英雄,是天地间最为正直无畏的人。你心里想着如果他当时在的话,西勇侯府不会退亲,母亲不会受刺激,那个孩子不会没有出世的机会。”
“弟弟!”
苏槿笙突然发声,对“那个孩子”这样疏离的指代有些不满。
他知道的,那就是个弟弟!
自被赵俗那里回来之后,苏槿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苏槿时高兴地揽了揽他的肩,“好,是弟弟。”
连带着沉肃的气氛都变得轻松了起来,“虎子,你或许会觉得,他回来之后,知道我们家的事情,会觉得西勇侯府做得不对,想要挽回些什么。可是你别忘了,他是驻边大将之外,便是西勇侯的世子,他要维护西勇侯府的名望和地位,自然不会去否定既成的事实。你若是让他知道你心里的愤恨和委屈,只会让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给予你一些补偿,然后……轻视你。”
最后三个字说得平稳,却如重锤一般敲在苏槿瑜的心里。
后者猛然抬头,拔高了音量,“不行!”
一想到会窦荣会对他露出和林梅梅看他时一样的眼神,他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眼白上都现出一点红丝来,“阿姊,我该怎么办?”
苏槿时放柔了语调,声音便如轻风般软和,一字一句吹进他的心里,“从西勇侯府的角度来说,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选择了明哲保身。我们不该用我们自以为存在的情分去约束他们,否则,只有失望和难过。帮助我们的,是恩情,我们要记住;不帮我们的,我们也不该介怀。说到底,这件事,是我们错在先。”
若不是他们的父亲犯了重罪,被罢官抄家,又如何会有后面发生的事?
“你想想,当初即便他们不来退婚,母亲也是要与他们划清界线,不连累他们的。这是我们母亲的善良和情义。”
一片银杏叶飞落到她手中,黄灿灿的,与即将落山的太阳相仿。
她缓缓笑了。
一口气说这么说,与其说是说给两个弟弟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年前,她体会不了母亲的这种善良和情义,觉得怨恨憋屈,那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被愤恨、失望、难过、苦闷等等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情绪填满了。
她想,若是那个时候没有几个弟弟妹妹牵绊,她怕是真会拖着父亲随母亲而去。
所幸她当时止了念头,后来收下了苏宝留下的花环,再后来遇到了翁婆婆,叶娘和林满仓,陈紫娴,商陆……
还有远远牵挂着她的兰阳县主,一直陪伴的苏槿言……
是了,一颗心只有那么大,装多了让自己欢喜的人和事,便把让自己难过愤恨的给挤了出去。
细细思量,意外地发现在自己每每要崩溃的时候,都是苏槿言把自己拉了回来。
他在母亲灵前让她知道,她不是最惨的。
他在她出手砍下恶犬头颅之后,去做了她想做而不适合去做的事。
他在雷雨夜时让她忘了慌惧得以好眠。
他因着她的一句话,每一年的那一天都去打麂子;同样因着她一句话,猎回了白狐。
……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所做的让她觉得高兴的事竟屈指难数!
她一整晚都带着似覆了一层光的笑容。
苏槿言生头生警,打听是谁做了让她这么高兴的事。
没有人说知道,一下午都和她在一起的苏槿笙又是个哄不出半个字的闷葫芦……
他对苏槿笙又哄又诱,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苏槿笙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在发呆生愣的苏槿瑜。
苏槿言问苏槿瑜,奈何这只呆虎自己还呆着呢,说不到重点。
苏槿言:“……”
揉着拳头,以检查他的武艺有没有进步之名,把他拉到院子里揍成软脚虎,才从他零零碎碎的话里得到了西勇侯世子出没的消息。
苏槿言心中警铃大作!但虎子已经被他揍得只能吐着舌头哈哈喘气,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只好铤而走险,跳到苏槿时面前拦住她,“谁让你这么高兴?”
苏槿时满心欢喜,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溜溜,如同他只有五岁身形时那般捧住他的脸,轻轻拂去趁乱遮住他眉眼的银杏叶,“自然是你。豆豆,你知道,我最感激我娘什么吗?”
“???”
“感谢她把你带回来,坚持把你留下来!”
“!!!”
“幸好有你!”
她每说一句,苏槿言的心就猛震一下,嘴角便扬得高一分,之前有多醋,此时眼里就嵌了多少星辰。
第79章
苏槿言感觉很不真实,傻傻笑着把苏宅逛了一大圈,又去秦记转了转,在铺门口坐到打烊,没有见到一个疑似窦荣的人,疑憾地回去。
睁着眼睛睡到半夜,还是觉得不真实。那个恨不得在河里把他搓掉几层皮的凶丫头,真的会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吗?
整个苏宅都入了眠。
家中没有买下人,平时让大壮收留的人过来帮工,给些工钱,夜里便让他们回去歇着了。
苏槿言没有任何阻碍地到了苏槿时屋里,借着月色,他似乎能看到苏槿时即便睡着也不曾消失的笑容。
如今倒是不敢如去年县试的时候那般无所顾忌地往她床上挤,坐到床边的脚踏上,小心地握着她露在背外的手掌,细细看着她的神色,等了一会儿,发现她的呼吸依旧平稳,这才放心地把脸贴到她的掌心。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真实。
不经回想起当初与母亲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给了他当时的他见过的最明媚的笑容,那女孩的家人帮他和他的母亲逃过了一次追杀。
他的母亲说,知恩要图报。
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报答的,只有那一对匕首——其中一把是自己不能离身的,另一把给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在母亲催促他离开时,匆忙把雪星匕塞进了那个女孩手里,一字未言。
没走多久,他就后悔了。
他自信只要能看到一线生机,都会与母亲紧紧抓住,拿回自己应得的,自然就能好好地用余生报答那个女孩。
可这一线生机出现的机会实在渺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母亲说若是误了人家一生,是大过。
他倒不觉得自己会误了人家一生,不过要和人家说好等他的年岁。
大夏的女子开始议亲的年龄略较晋国大,八~九岁才开始议亲,他便要告诉她,不必那般早,若是等到十四五岁他还未来,再议亲也不迟。
在晋国,直到二十几岁才议亲的女子也比比皆是。怎么可能误了人家女子一生?
他不高兴听到母亲这样说,但还是决定折转回去交待几句,却见赠匕首之地空无一人,倒是有些杀手的尸体。是大夏人……
那个时候,他便信不过大夏的皇帝了。想要更换路线,不想再争取大夏皇帝的帮助,可他的母亲不答应。
被逼到悬崖上的时候,他看到离他最近的杀手身上的令牌,与不久前在赠匕之地看到的一模一样!
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以为那个女孩被他连累死了,看到苏槿时手里的匕首,心里有过不知多少的猜测,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苏槿时看到匕首起了歹意……可他受了苏母的收留之恩,断不能恩将仇报……
处了些时日,瞧着苏槿时凶是凶了些,却不像是真的会取人性命的凶恶之徒,甚至还不自觉地因为她觉得心里发暖……
终于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得到的却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的答案。
他被他自己选的未来太子妃给嫌弃了!哦,不对,如今晋国易主,他已经不是准太子了。
乍然得知真相的时候,他跑去打了一~夜的麂子。
他明明是一个恶意很敏~感的人,却忘了,这世间伤人的,不仅仅是有攻击性的恶意,还有隐藏在温暖笑容下的嫌弃和轻视。
那之后,他没了对她的敌意和偏见,越发想要黏着她,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温暖。
她说他的笑好看,在他看来,她的笑才似蛊似毒,让他离不了戒不断,便是被迫离开了,也总想在着要回来。
他想让她高兴,想看到她笑,想看到她温柔的模样,仿佛笼着一层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并不是那么糟糕。
他知道她心里只把他当成弟弟来对待,也借着她的纵容靠近她,可越靠近,便越害怕她在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和心意之后会愤怒地疏远他。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想要在她对自己也有些不同于姐姐对弟弟的感情了的时候,再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今夜会对他说那些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对他有点不一样了呢?
屋里是她的软香,眼里的热切只增不减,胸膛里的躁动缓缓消失,困意席卷……
苏槿时觉得自己被什么束住,挣脱不开。束着她的东西发烫,上面生着一群会跳舞的火。
片刻之后,她发现这火苗对她很友好,诡异地觉得这火苗也是有情绪有表情的,似乎在……又热情又瑟缩地讨好她?
一梦终醒,想到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动自己的手腕,愣住。
左手一直露在外面,以往都是凉的,今日却是热的,手腕处略红,和梦里瞧火苗跳完舞后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苏槿时:“!!!”
不等她细想,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苏槿时坐起身,扬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是匆匆赶来的冬子,“伊伊阿姊,出人命了!”
冬子是苏桔的第三个孩子,比苏槿时略小。因着他前头有两个亲姊,为免混了称呼,便在“阿姊”前面加上了“伊伊”两字。
苏槿言还未走远,看到冬子的便留在了附近,听到他的话,直接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好似是跟在他身后过来的一般,“说清楚,出了什么人命?!”
苏槿时掀开被子便欲开门,听到苏槿言的声音,便放下心来让他问明情况,自己先寻了合适的衣裳穿上。
冬子如今每日都跟在苏轩的学堂里读书,自是识得苏槿言的,也知苏家那几个弟弟妹妹,最听苏槿时的话,其实是苏槿言,最后才是苏轩。
没有迟疑,“有个人带了死人过来,她家夫郎是吃了秦记的豆腐死了的。秦记已经被人围住了,虎子哥梦儿姐,还有秦记里所有的人都脱不了身。我娘看着情况不对,让我早些来上学,叫你快些过去。”
在他说情况的时候,苏槿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开门走了出来,抬手把一半的头发挽成髻,用木簪固定住。
“你来这里的时候,可曾被什么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