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玉都是底下人送的,价值连城,一块抵得上眼前的这个十几块。
元晦不接这茬,转头捏起茶杯,小啜一口。
“下官家中还有好茶,一并送来送来。”钱邕擦着冷汗说。
元晦终于开口了,“大人真是客气,这样,我陪大人去温府走一趟。”
“不敢不敢,有劳王爷了。”
钱邕这人精瘦,搜刮的油水收受的贿赂足顶一个州郡府库,所以日常吃穿住用都格外精细,像眼前这架马车脚踏的地方足足铺了三层上好的狐狸毛,更别提整个车身半数都镶嵌了黄金。如果不是怕太扎眼的话,相信他能打造全黄金马车。
元晦坐在里头闭眼小憩,钱邕惴惴不安地坐在下头。
不知为何,平常他面见圣上面见太子都没有这么紧张,一见容王却总怕得不行。许是容王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的血气太过煞人吧,他想。
“到了,大人。”车夫说。
元晦睁眼,“请吧,钱大人。”
钱邕笑笑,赶紧起身下车。
温府也就是以前的丞相府,钱邕来过好几回。那时候丞相府人流如注,哪像如今门可罗雀,真是人走茶凉呐。
见门口有人来,李叔赶紧迎了上来。
“李叔。”元晦先打招呼。
钱邕跟见鬼一样,这位对人的态度还有这么亲切的时候?
李叔弯腰应了,“两位来见老爷?”
元晦摇头,“钱大人是来给温小姐赔不是的,劳烦李叔进去通报一下,就说为春祭一事而来。”
“嗳,那两位先随我去偏厅坐坐?我去知会小姐一声。”
“有劳。”元晦说。
钱邕跟着二人进去,没话找话道:“王爷似乎常来?”
“最近确实来的勤快些,毕竟我与温小姐正在议亲。”元晦笑的一脸和善。
“……”
为什么没人跟他讲他女儿得罪的是未来的容王妃!将王妃推进水中,此事还能善了吗?钱邕简直欲哭无泪。
两人入了偏厅,钱邕安安静静寻了个椅子坐下,元晦则绕到了厅侧,盯着上头的一幅字看的出神。
“这是既白先生的字,我父亲十分喜欢。”温挽从后堂转出来,一进偏厅就见元晦盯着字看。既白先生早先年凭一帖《揽苍》技惊四座,字体风格飘若浮云、婉若惊龙,见之令人心生向往。此后天下遍布求字之人,却始终找不到既白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是偶尔有零星字帖流出,每每出现总要引起一番轰动。
府中既白先生的字是温父托人几经周折才弄到的,平常宝贝得不得了,刚到手那阵,只要有老友前来,温父都要拉着人家品评一番。
“你喜欢吗?”元晦低头问她。
“我自然也是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他早先的作品,笔锋张扬肆意,一看就知其心性开阔。近来他的字虽然在技法上进步许多,却也收敛了许多,看着闷得慌。”温挽认真回他。
元晦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温挽不解。
“我开心,不行吗?”元晦说。
坐在不远处的钱邕简直如坐针毡,这就是外界传言阴鸷狠毒、阴晴不定的容王?果然传言不可信。
“还有人在等。”元晦说着将温挽引到钱邕跟前,帮温挽介绍说:“这位是户部尚书钱邕钱大人,他来是为他女儿求情的。”
不等人走近,钱邕就站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小女一时糊涂,我这做父亲的代她向姑娘道歉。”
温挽俯身将躬身的钱邕扶起,说:“此事既然大人出面,那于情于理都该由我父与大人交涉。不过父亲与家母上山还愿去了,且他还不知我落水一事,那么小女就只好斗胆僭越了。”
本来嘛,人家父亲出面来调解,温家按理也该由父辈出面,温挽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钱邕信服。况且他素来知道温承章护短的很,若叫他知道自己女儿被人陷害落水,肯定不依不饶,他不一定能弄得过温承章。
钱邕赔笑道:“姑娘说的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温挽看了元晦一眼,慢悠悠说道:“我知钱小姐本性善良,之所以一时冲动,全是被旁人教唆的。”她想顺手瓦解一下那三人的同盟,至于这个“旁人”是谁,钱邕肯定心中有数。
果然钱邕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呢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只是落水之后染了些风寒,王爷下水救我也受了寒。大人知道,家父辞官后家中艰难,这诊金真是好大一笔支出呢。”温挽说。这事说到底是她自己主动往水里跳破的局,经不起推敲,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钱邕越听心跳的越快,他觉得自己可能高兴的太早了。但看到近旁王爷冷飕飕的眼神,却只敢硬着头皮说:“诊金温小姐不必心忧,自然由我们出,不知这诊金……”
温挽笑的温柔,“不多,十万两而已。”
钱邕咯噔一声,心想还好只是十万,他付得起。
“但王爷身娇体贵的,”温挽看向元晦,他十分配合地干咳了两声,“他用药肯定比我精贵,所以王爷的诊金肯定得比我的贵,五十万,大人觉得合理吗?”
元晦挑眉,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钱邕欲哭无泪,这两人是来打劫来了吧。
“钱大人?”元晦见他迟迟不答话,语带威胁地喊了他一声。
钱邕浑身一震,有气无力地答道:“合理,自然合理。下官这就派人准备,三日内六十万两白银定送上府来。”
元晦满意的“嗯”了一声。
“还有,”温挽又开口,钱邕哆嗦了一下,用颤巍巍的眼神看向她,“钦天监的那个侍者,大人可别忘记了呀。”
“是是是,下官记着。”钱邕说,“如此,下官便去准备诊金了,告辞。”
他一刻也不敢多留了。
“大人慢走。”温挽送客道。
钱邕跟被鬼追一样,急匆匆走了。待他不见了踪影,温挽与元晦相视一眼,均笑出声来。
时近傍晚,家家炊烟升起,炒菜的油香越墙飘过来。温挽不好在饭点的时候把人赶走,便客气道:“王爷用过晚饭再回去吧。”
她这话说的可不诚心,温父温母带着温不韫要在寺中住上五天,李叔家中小辈有事,也不在家吃。她自己不会做饭,最多会煮个粥,而今日总不好把客人丢下,自己下厨煮粥去吧,还好家里有点心。
当元晦看见桌上干巴巴的三盘点心的时候,以为温挽是在捉弄自己。
“这是云片糕,这是桃花酥,这是栗子酥,口味都还不错,王爷吃吧。”温挽落落大方地介绍说,说完自己先捏起一块栗子酥吃了起来。这是三天前买的,有些硬了,但还能下嘴。
“不干吗?”元晦抱臂问她。
“你嫌干吗?那我给你倒点茶,就着茶吃就不干了。”温挽说。
元晦嫌弃的也捏起一块栗子酥,小小抿了一口,又干又硬,还甜的发腻,赶紧放回去问她:“你晚上就吃这个?”
“这两天家中无人,王爷就凑活一下吧。”
元晦叹了口气,问:“厨房在哪?”
温挽咽下嘴巴里糕点,眼睛亮晶晶地问:“难道王爷要亲自下厨?”
“不然呢?”元晦无可奈何地反问她,“难不成真让你吃这些难以下咽的点心?”
温挽赶紧起身,给人带路:“没想到王爷还会下厨。”
“之前不会,后来学会了。”元晦说,就是他失踪的那半年,身边没什么人伺候,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就这样学会了。
温挽愣了一下,她一直很好奇玉凉战败前后的元晦,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不过不着急,她总会让他亲自告诉自己的。
“那王爷很厉害哦,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元晦懒得接她的话,问道:“食材都有吧?”
“有,家母出去之前都给我备下了,只是她可能忘记了我不会下厨这件事。”温挽笑着说。
元晦不知这话怎么接,干脆闭嘴走路。
丞相府其实不大,前后院加起来不超过十间屋子,比一个四品官员的府邸还小。厨房在西边,很大的一间,两人进去一看,确实满满当当堆了很多食材,看来温母确实怕自己女儿饿肚子。
“洗菜会吗?”元晦递给她一把青菜。
“会……会吧。”温挽回答的很没有底气。
元晦把青菜抽回来,说:“算了,去把火烧起来。”
“这个我会。”温挽高兴地说。
第20章 入骨
元晦撸了袖子站在一旁把青菜叶子一片片摊开浸在水里,温挽在不远处使劲往灶坑里填柴火,以前跟老师外出游历露宿野地的时候,老师就说过这生火呀,柴火越多,火烧的越旺。
厨房里气氛和谐,颇有些过日子的温馨。元晦偏头看看温挽,觉得若二人成婚后的日子也像这样过的话,那他大概会舍不得放她离开。
“咳咳,”元晦一走神的功夫,厨房里浓烟散布。
“怎么回事?走水了?”他有些诧异。
温挽看不见他,呛咳两声答道:“没有,火马上就着了,王爷先忍忍。”
元晦:“……”
他可能要收回刚才的话了。
元晦摸着墙走过去,在灶台跟前蹲下,看着被塞的满满当当的灶坑问温挽:“你真的会烧火?”
温挽点头,“我会。”
元晦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你去厨房外边站着吧,饭做好之前别进来。”
“那多不好意思,”温挽嘴上这样说,脚步却一点也不慢,因为厨房真的很呛。
元晦将满坑的柴火抽出来,嘲笑她道:“本王今日终于无比清晰的认识到温小姐却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无疑了。”
温挽站在门外,探出个脑袋来问他说:“王爷是嫌弃我么?”
“有点。”元晦开玩笑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婚约都快定下了,已经来不及了。”
“本王可以毁约。”灶火升起来了。
“你说什么!”温挽语带威胁。
元晦笑得眉不见眼,他很少能笑得如此开怀。笑着笑着,他突然安静下来,火光映着他的半边烂脸,将整个人照得十分狰狞。
温挽就这样倚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心想怎么会有人如此心狠,划烂这张俊脸不算还使毒让伤口无法愈合,他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