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黎韩非认识他这一身羽绒服,那logo一看在末世前就价值不菲,灰白的颜色应该是清洗过,蓬松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着就很暖和。
那人回头,抬手挥了挥,给了二人一个相当阳光的笑容。
他本来长得不赖,这一笑,仿佛就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散发着一种不论男女都会不禁被吸引的魅力。
黎韩非打量他一下,礼貌的抬手挥了挥。
是您救得我。男人迈步走了几步,摘掉了头上戴的帽子,露出刚剃的脑袋,一双大耳朵很是招风,风一吹冻红了耳朵尖儿。
是我,黎韩非伸出手,黎韩非,这是我哥。
黎韩非的自我介绍颇为城市化,他面对政府的时候也是这样介绍的。
那人也自我介绍:我叫白叶澄。是辽省那边的。
黎韩非不觉手都握紧了些,可算看见北方人了!
你是在这边上的大学?看他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早就不念了,我是过来找人的,白叶澄唇角顿了顿,道,早知道我就念下去了。我高中没念完就去打工了,我对象念大学离开了,然后在这边上班定居了。这大洪水一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我这不就一路找过来了吗?
从辽省找过来的?这差不多横垮了半个华夏啊!
白叶澄呲牙一笑:是有点远。
黎韩非顿了顿:对了,您叫也成?
这名字好像很随意。
白叶澄显然是习惯了自己的名字,解释了一下道:是我妈喜欢吃橙子。小时候是之乎者也的也,然后橙子的橙。结果三岁那年爬树差点摔死,去找算命的说我不能带木子,我命中缺水,又说我名字里不该带有木字,不过有木对我也有好处,算来算去,就给我找了同音不同字的两个字,一个树叶的叶。一个三点水的澄。我妈还喜欢吃桃儿呢,原想我再有个妹妹就要也桃了。
其实把名字单拎出来还是挺有意境的,写出来就跟小说男主似的。可读出来多少有点好笑。
黎韩非忍俊不禁,不过想一想,自己的名字也好不到哪儿去:算下来,我还叫黎韩非呢,正好就是那个韩非子的韩非。
他是不知道自己爹妈给自己取名字时候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样一深入介绍,两个人倒是没了多少隔阂。
随即邀请他上了竹筏,家里其他人探头问情况,
孩子上学,船上的三人都探头出来询问情况。黎韩非简单解释了一番后,忽然有点尴尬。
因为不知道该把人往哪里请。自己船舱里肯定不行,可这大冬天的也不好叫人站在外头。集装箱里是他们所有人的底牌,外人更不能进去,总不能领温室里叫人参观吧。
早知道就专门做个待客的窝棚了。
问题是黎韩非自从来了以后,就没接待过外人,就算是工作人员,最多是在竹筏上站一站。给蒸馒头的林国栋,也是送完货就走了,
等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黎韩非那边就硬着头皮东张西望了一下,看哪儿都不像能待客的地方。
随后看着他们几个相互聊天,江月初踮起脚尖,将下巴往哥哥的肩膀上一垫,歪头看着此人的时候,黎韩非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刚好白叶澄说到他差点以为自己冻死,被黎韩非发现这件事上。只觉得他命不该绝,在那么个鸟无人烟的地方也能获救。
江月初一摆手:黎哥喜欢捡人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带回来谁我都不惊讶,不过你这命是真的好,那么远都能被发现。
黎韩非干笑:这都是鸽子的功劳。
江月初笑着没开口,他当然知道这个鸽子是怎么回事,只是白叶澄不知道。只觉得是老天爷在帮他。
黎韩非这才问道:你对象之前是在哪儿工作的?
白叶澄的笑意收起来了些,表情严肃了些道:其实洪水来的前两个月,我们的聊天少了。她刚好要升职,正是越来越忙的时候。只是隐约记得,她提过休年假的时候想要坐邮轮旅游。洪水来之前也发过朋友圈,在准备旅行箱。
江月初心直口快:你这是被甩了吧。
也不怪江月初这么说。因为这画面给人的感觉妥妥的就是被甩了却不告知,就是硬拖着。
不然白叶澄怎么连洪水前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白叶澄皱眉:说什么呢你!
江月初嘴一撇,白叶澄目光暗淡了些,又道:其实不至于。是我们两个之间有些矛盾。她爸不是个东西,所以她从小过的一直不好。所以挺抗拒结婚的。可我们对象处了六七年了,我想结婚了,她不想,就这么僵持不下,都有点赌气。所以那两个月联系就少了。
黎韩非不禁想到那天救他时,明明意识都有些涣散,去找她却成了他维持下去的唯一执念。他曾说过,那个女孩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光。
黎韩非不知道白叶澄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男女双方经历过怎样的矛盾,单凭借末世后单枪匹马的从辽省横跨半个华夏找到这边来,黎韩非就知道他是个相当深情的人。
黎韩非没有就他们是否分手这一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道:不瞒你说,大洪水来的时候,我在一艘豪华游轮上。
白叶澄一怔,看着黎韩非,似有所期待。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过我的是在津市上的船。往霓虹那边旅行。可出海的当晚,就被流星砸中,整艘船都沉了,黎韩非想到当天发生的种种,那人们绝望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
白叶澄嘴唇有些发白,随后有些自欺欺人的笑道:不是每艘船都这么倒霉吧。
当然不会,只是我是落海了,然后后来有幸抓住了海面上的一艘小破船获救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飘了多久多远。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随着洋流渐渐遇到大陆。因为海水上升,我更应该被往大陆的方向推去。可我两个月以后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是在华夏最南方的公海以外。跟我遇难的地方差距之大,不比你从辽省到这里远。
黎韩非怕他没有画面感,强调道:我在渤海遇难,飘过了黄海、东海,直到南海以外。这期间,我毫不知情,甚至仿佛跳跃了时空一般。
这不是假话。黎韩非缺失了中间整整一个月的记忆,这一个月他一直在沉睡,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说完,白叶澄的眼圈都红了。
黎韩非还是在渤海遇难。如果他的女友在大洪水来临的时候真的在邮轮上散心,那么此时,就算豪华游轮没有沉没,她很有可能还在太平洋上的某个角落飘着。
当然,豪华游轮里面的燃料不会那么脆弱,就算没有卫星定位了,也总能带领乘客们到达一个有陆地地方让他们安置。
可会在哪里呢?
如果人在这所城市没有动,他还可以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找过去。大海捞针,至少还知道针落在哪个海。
可黎韩非告诉他的,给了他一个更加虚无缥缈的目标。
见白叶澄不说话了,黎韩非只问他:那你还找吗?在得知找到的希望如此渺茫的情况下,他还会坚持吗?
白叶澄反问:为什么不找?
你会为了这个目标耗尽一切的。黎韩非道。
白叶澄的表情中,多了几分阴冷:至少比一个人行尸走肉要强太多。
那是一种绝望中,抛弃一切的疯狂。
窦林伟皱一皱眉,只问道:你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死绝了。白叶澄道,我初中时候就都死绝了。如果不是我对象,我可能当时就出去打工了。
所以也解释了那句话,他女朋友是他生命中第一束光。
即便是洪水来临世界末日以后,他都在为了追逐这一束光不懈努力着。
窦林伟没再说话,黎韩非道:比我强,我是六岁后孤儿的。
白叶澄已经习惯了别人知道自己身世后,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无用安慰,贸然听到黎韩非这句话,人都愣住了。
黎韩非道:不过我比你幸运,我上头有个哥哥。一边上学一边拉扯的我。
白叶澄目光动了动:那应该也是个半大孩子。
黎韩非点头:这一点咱们都挺像的。我哥支持我从小学读到现在。他现在一样一无所踪。
你也是找过来的?白叶澄一下子有了聊天的话题。
黎韩非摇摇头:他在南极。
白叶澄怔了怔,恍然道:小行星!
黎韩非眼圈发红道:当时他正在撞击中心的附近。
论绝望,没有人比得了黎韩非。
白叶澄不说话了,黎韩非继续道:我这边刚准备好大船,说什么,也要亲自去南极找找看。虽然我连南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从辽省找到了粤省。
黎韩非的目标,是穿越太平洋。
他们很相似,更是一类人。
只是黎韩非的目标,看上去更加遥不可及罢了。
白叶澄沉默些许,最后只伸出来大拇指:是个汉子。
黎韩非一再重复自己要去南极,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说的越多,这种想法在他心里就越根深蒂固。
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黎韩非问白叶澄。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找下去?
你没有目标,茫然的找下去,只会漫无目的。就算她一直在等着你,你把所有的安全区一个一个的找过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你能保证,你刚刚找过的地方,第二天会不会刚好她就来了。
白叶澄当然想过,只是他会想,同样也不敢想罢了。
你什么意思?白叶澄直截了当的问。
黎韩非道:你不像我有个目标,也不像我哥,是在南极那种地方。所以你这种情况,找人的话,最笨的反而是这种漫无目的的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就算是以前,人丢了用这种方法满世界贴海报、发媒体都未必找的过来,何况现在。一个人远不如一群人。等你的名号足够响亮的时候,你甚至可以站在原地,等待她来找你。找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你没必要死磕最笨也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种。
你要拉我入伙。白叶澄相当聪明。
但要看你有什么本事。黎韩非直截了当的开口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以及,你觉得你能干点什么出头。
白叶澄沉默些许,似有犹豫。
江月初好心提醒道:至今为止,我没见过他办不成的事儿,更没有帮不了的人。
黎韩非有这个心思,就一定有这个原因。江月初出声提醒,倒是好意。
白叶澄苦笑:若说我的本事,还真不好说。我可能只是运气好。走的仓库物流。也会去做一些走货调货的买卖,一个月好的时候,收入四五万,少的时候几千。这种活以前好干,现在需要的可就多了。
他高中没念完,连专科都没有。这种条件下,能有这样的收入,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人了。
这样的收入,在过去的国内也绝对是一二线城市外,极少数人能达到的收入水平了。
而且物流销售的话,其实这个世道更容易。活得很好。
黎韩非船上不缺这样的人,不过合作的话,又不是只有留在身边才行。
黎韩非想到了,他是系统引到自己身边的人,让自己有机会救他,那么他们之间,就一定有值得相交的地方。
他在找人,跟雷宁浩一样,不可能跟他一起走,而他的能力最合适的
其实你在这世道可能发展的更好。黎韩非道,主要是看你打算在这里稳定下来,还是继续漫无目的的找下去。前者你在这里稳妥发展,打下基础后壮大成名,是需要时间的。后者没有时间成本,但你可能永无止境的继续找下去。你选择哪一个?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黎韩非指了指自己的温室:我们种的菜有些多,有心卖出去。只是我们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如果你想在这里稳定下来,也许可以先从我这里进货。或是自己售卖出去,或是倒手赚个差价都可以。我最多再帮你一次,也仅此而已了。我这人信命,既然你距离这里三十公里,都被我我的鸽子找到,那肯定是有缘分的。至于你怎么选那是你的事情了。
话道此处,黎韩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最近的菜确实成熟的越来越多,根本吃不完。他们甚至考虑腌制一部分菜了。只是这些是新鲜的菜,腌了可惜。卖出去的话,他们多少有些社恐,都不想出去。至于林国栋那边,他那边暂时只给黎韩非这边蒸馒头换点菜回去,只是赚个外快,并不当正经事做。
若是白叶澄真有这个本事,也许现在伸手拉一把,真的能无心插柳柳成荫。
白叶澄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也看出来黎韩非是真的想帮他。
白叶澄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这里我还不熟,给我几天熟悉时间。
黎韩非应下来:我等你找我。
我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不管咱们后面的合作能不能达成,你救我这一点我都不会忘。以后如果有事,大可跟我说。再剩下的,我都会认真考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黎韩非伸手拍了拍肩膀:加油吧。
没人知道白叶澄的未来在哪里。只是既然没有在大雪中冻死,他后面的每一天,就都是赚来的。
黎韩非也想看看,自己救人那一刻煽动的蝴蝶翅膀,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白叶澄挥手离开了,站在这里半晌,甚至都没进房间喝口热水。
不过虽然外面的空气是冷的,可分开的时候,人心都是热乎的。
等确定人走远了,江月初才道:我以为你会把他留下来呢。
黎韩非摇摇头:他有自己的目标,怎么可能跟咱们去南极。
也是。我跟我哥都没有要找的人。江月初想到了家人,目光暗淡了很多,其实我也在想,万一家里人还活着呢?
窦林伟安慰道:其实能将自己养好,才是最该做的事情。自己先活好了,才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就算对方真的不在了,在天上看着你过得很好,也能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