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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应楼走了。
  怀酒呆坐在餐桌前,过了良久,他慢慢地把手指插/进微卷的黑发里,苦恼地挠了挠。
  剧情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按照小说的发展,失忆后,顾应楼虽然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夫,但是相处的时候依旧不冷不热。在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个浅浅的影子,让他魂牵梦绕。
  可是现在除了失忆还在正轨上,其他完全跑偏了方向。
  顾应楼对小男朋友完全没有反应,而且似乎还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浓情蜜意地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而且,那个永远不会伤害你是什么绝世flag,要是让男主知道了真相
  怀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也太为难人了,他就是一个市井小民,每天工作得累死累活,就是为了讨工资养活家人。这种演戏、还要力挽狂澜的戏码,真的不适合他。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直男呢,要是剧情这么跑偏下去,万一男主脑筋搭错,真的看上他了怎么办?!
  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是要穿帮的。
  倒不如他赶紧收拾东西,随便找个小岛度度假。反正原主这么有钱,住五六七八个月肯定没问题的,只要熬过那个时间点,应该就算是挽回了原主的命运了吧?
  那样就能回家了。
  他打定主意,赶紧回屋收拾了些身份证件,又核对一下银行卡的余额,把东西都揣在自己的书包里。
  明天一早就跑路。
  怀酒做了个梦。
  梦里他是一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飘到浓重的云层中。他像是一块海绵,浑身吸满了沉重阴湿的水,夹带着浓重的腥味。
  他恍恍惚惚地辨认了半天,才忽然觉出,这个味道像是他们家小巷里一家鱼店的味道。
  他每次下班走过,总能看见那个老板在挥刀刮鱼鳞。亮晶晶又油腻的鳞片被薄薄地刮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堆在下水道边,混杂着嗡嗡的苍蝇,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鱼腥气味。
  好重。
  水汽打湿了他的衣服,钻进他的毛囊里,化成无数只小手,执着地抓着他往下降落。
  怀酒低下头,看见了脚下一张快被踩烂的冥币。
  晚霞盖住了半边的天,一辆旧得掉漆的小自行车穿过狭窄的街道,刮起来的风把冥币吹跑,笨拙地滚了几圈。
  一个中年女人走到路边,微微弯下腰,她的手上握着一只煤球钳,那只混脏的冥币被轻轻夹起,塞进了肩上背的蛇皮袋里。
  那是他母亲。
  怀酒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楼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把推开老旧的木窗,一双乌溜的眼睁得极大,用方言喊,妈!元宝折好了,快回来,大师说要送魂了!
  送魂是他们小地方的习俗,下葬火化之前要送一次,头七之前还要再送一次。
  这也不知道是火化还是头七,说起来,张大爷今年已经八十岁了,难不成是他家在办丧事么?
  怀酒的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理不清楚,他本能地跟着母亲一起踏上筒子楼的楼梯。家门口异常拥挤,冥币稀稀疏疏地扎成一堆,一个火盆清冷地烧着,冥币放进去,火舌微微一卷,吐出两丝蓝青色的火光。
  穿着和尚服的大师站在他家门口,母亲穿着一身黑,麻木地把两个小孩关进门后,朝大师拜了拜。
  大师晃了晃两下铃,一抬眼,目光直冲冲地忘进面前的一片虚无里,开始送魂。
  怀酒微微一怔,慢慢意识到大师的眼神似乎落在自己的方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妈怎么穿着黑衣服,外面还在烧火盆,这送魂送的是哪家的魂?
  容不得他多想,大师念了两分钟的经,手中的铃大约摇完三声,他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声若洪钟,黄花白酒纸成山,生时如梦死如醉。阴阳路上两相隔
  阴阳相隔,黄花白酒
  怀酒环顾四周,忽然惊觉,这里是他回家的小楼梯,那送的魂难道是?!
  大师手中权杖重击地面,顶头环佩金丝叮咚作响,最后一声叹息已落下,像是判官重重落下的笔,阴阳路上两相隔,黄泉路上难返回!
  难返回
  谁难返回?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五个月后就能回家吗?!
  怀酒瞪大双眼,他想要往前迈进一步,然后却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往身后吸去,像是应了和尚的那几句诗。
  他嘶吼了一声,突然从昏暗无边的梦里挣扎着坐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怀酒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自己的房门大敞着,顾应楼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手里还捏着一枚钥匙。
  张阿姨也站在他身后,一脸担心地望着怀酒。
  顾应楼像是没看见怀酒满身满脸的汗,他随手一抛,那枚备用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曲线,直直地掉进了怀酒的手里。
  张姨准备了早饭。他面色沉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给你二十分钟,我在下面等你。
  第4章
  顾应楼走后,怀酒手脚都是冰凉的,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梦境中缓了回来。
  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套上张姨昨晚准备好的衣服,穿过走廊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女仆聊天。
  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半夜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
  其中一个女孩子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拍了拍胸口,我赶紧爬起来关窗户,没想到看见一条白色闪电有树干那么粗呢,直愣愣地就往小少爷的窗户那里劈过去了,把我吓了一大跳。
  另外一个女孩子吓了一跳,别瞎说!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看错?
  小女仆肯定地说,真是直愣愣往窗户劈的,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闪电像是一头钻进了房间里,之后就消失掉了。
  大概是有避雷针什么的吧。
  她的同伴也并不清楚,含含糊糊地说,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
  两人窃窃私语着,绕过一个走廊,渐渐走远了。
  怀酒像是迎来了一记当头棒喝。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说明了。
  昨天睡觉之前,他也查过天气预报,确认过接下来几天都无风无雨。
  可是当他生出逃跑的想法,并且付出行动后,半夜小女仆就亲眼目睹到了那道白色闪电,而他也梦见了自己惨死的情状。
  这就是一个警告。
  怀酒是小说中重要的男配,对攻受的感情线推动起了很大作用。所以,这个世界在隐隐的告诉他,想要偷懒逃避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不仅要留在顾家,还要把有点歪的男主扶正,让他重拾对小保姆的爱
  怀酒有点头疼,再一看时间,二十分钟都快到了!!
  他顾不得多想,一路小跑跑到餐厅,甚至没来得及吹干头发。
  顾应楼正在看日报,听见动静微微抬头,一眼便望见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微微喘着气,衣服都歪歪扭扭,仓促地套在身上。
  他皮肤雪白,两颊带着潮红,柔软的发丝上还垂着点点的水珠。水滴坠下,从雪白的下巴上一路滑进幽深的领口,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迹。
  顾应楼看了片刻,抖了抖报纸,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小少爷,怎么不吹头发呢?这样会感冒的。
  张姨关切地说,这里有插头,我给你找个吹风机吧,很快就好。
  不用麻烦了。
  怀酒脸皮薄,稍微跑一会儿脸就微红,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夏天晒一会儿,你拿吹风机的功夫,头发就已经干了。
  张姨拗不过他,只好用温柔的目光望向顾应楼,大少爷,你劝劝他。
  顾应楼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报纸,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小小对话。
  怀酒松了口气,他现在不想和男主有过多的牵扯,没必要,奶奶都快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顾应楼翻过一页宽大的报纸,语气淡淡,餐桌边用吹风机,像什么话。
  怀酒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张姨已经欢天喜地地去拿了一条干净毛巾,覆在他的湿发上,叠起来按压,挤去上面的水珠。
  她手法很轻柔,手掌的温度隔着粗糙的毛巾传递过来,就像是小时候爸爸帮他擦干头发那样。头发上凉凉的水珠被带走,好像周身那股郁闷的湿气也随之离开了一般。
  怀酒一颗慌乱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条毛巾擦得湿透,顾老太太也下楼了。
  她年纪不小,又是早上刚起床,大家没立刻跟她报告早上的小事故。等她梳洗好,思路也清醒了,阿姨才小心翼翼、化大为小地把这件事给她讲给她听。
  顾老太太果然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怀酒,昨天夜里下雨又打雷的,小酒是不是被吓着了?
  怀酒摇了摇头,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还不至于怕打雷和闪电。
  奶奶,我没什么事。
  他说,就是昨晚做了噩梦。
  小少爷平时睡眠可好了,做噩梦怕是昨晚打雷的原因。
  张姨笑了笑,还好今天大少爷路过,听见小少爷在里面又哭又闹的,怕出事,赶紧通知了我们平时也没见大少爷这么着急过。
  怀酒心里一囧,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还没问出口,顾应楼突然咳了咳,要迟到了。
  顾老太太微微一愣,和张阿姨相视一眼,眼角藏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吃过早饭后,顾应楼按照约定,先送怀酒去上学。
  两个人走出大门,一辆黑白相间的超跑安安静静地停在草坪前,从整个超跑的正前方看去,就像是一个冷傲的男人眼睛微挑、嘴唇紧抿的不高兴模样。
  在看见这辆车的瞬间,怀酒内心的郁闷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发光,柯尼塞格!
  爱车是男孩子的天性,怀酒也不例外。尽管家里的条件买不起车,也并不妨碍他对汽车的向往。
  他之前在报亭上蹭过一本关于车的杂志,上面有关于这辆超跑的详细描述。
  柯尼塞格是世界上顶级的手工超跑生产商,又有个别称叫做幽灵车。它旗下的跑车和布加迪相当,据说价格都不低于两千五百万。
  他眼睛里的喜爱格外明显,司机站在旁边微微一笑,小少爷眼光好。这辆车是新出的款式,引擎和设备各方面都很优秀,咱们顾少爷三千万就拿下了。
  三千万?!
  怀酒心脏都抖了抖,默默地掰着指头数是几个零,之后坐上去的时候脚都是轻飘飘的。
  顶级的超跑坐起来的舒适度都很不同,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香水味。
  司机打开了收音机,紧接着一串流利的英语就从前座飘了过来,怀酒隐约听见daily、news几个常用单词,猜想应该是什么新闻频道。
  打开收音机练习英语,是顾应楼每天早上的必修课之一。
  他闭目养神,听完一段,揉了揉眉心。一抬眼,余光正好瞥见怀酒伸长了脖子,也在专心致志地听bbc。
  恍惚间,顾应楼好像见到十年前顾家的书屋,屋里烧着炭,暖洋洋地让人想打哈欠,窗外却飘着雪。
  顾家大公子不擅笔墨,乡试考场夹带小抄,结果被当场发现。顾父雷霆大怒,把大公子关在祠堂里,责令小厮重打三十大板,这才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谁也不知道,当天,顾大公子正抽抽噎噎地坐在书房里抄五经,每抄一段,就叫温香软玉的小丫鬟为他揉一揉手。
  受罪的另有其人罢了。
  顾应楼的眸色暗了两分,你听得懂?
  怀酒听得专心,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问,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茫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只能大概听出是讲什么酒店失火、好几个人受伤的新闻。
  怀酒从小就是班里的学霸,高中雷打不动、稳坐实验班第一名,要不是家里条件太差、中途辍学,肯定是各大高校重点争抢的对象。
  为了生计,他提前进入社会打工,平时只有在辅导弟弟妹妹的时候才有空碰一下书本。
  时隔多年再次做听力,果然能力都下降了许多
  顾应楼看他摇头,也没多惊讶,绕开了话题,晚上你自己回家。
  他态度突然变得强硬,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深情款款的模样。
  怀酒慢了半拍,啊,好的。
  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提前约法三章比较方便。
  顾应楼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两份相同的文件,语气冷淡,你可以看看,同意的话就签吧,留一份给你。
  婚前协议吗?
  可是他俩根本就不可能结婚啊。
  怀酒心里默默地吐槽,翻开了那本文件,上面的条款写得极其简单粗暴。
  第一条,乙方(怀酒)不得担任甲方(顾应楼)集团旗下任何公司的任何职务,也不得插手任何公司事务。
  第二条,婚约存续期间,乙方衣食住行的消费由甲方提供,享乐开销除外,由乙方负担。
  第三条,甲方并无接送乙方的义务,乙方同理。
  第四条,除了家以外,乙方禁止主动和甲方发生亲密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接吻、牵手、身体接触等。
  怀酒一条一条看下来,把条款翻得哗啦哗啦响。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约法三章,这明明就是霸王条款啊!
  简直把怀酒不许觊觎我以及我的家产这句话,明摆摆地写在了脸上。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昨天顾应楼是在和他逢场作戏,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不然也不会拿出这份合同了。
  怀酒松了口气。
  只要男主品味没歪,没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去,那一切都好说。
  他爽快地从背包里翻出一只笔,在最后的签名区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坦然地把其中一份递了过去,这样就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