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冲着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拉着弟弟的小手一点点走上咯吱作响的木质阶梯。
阿初、阿土和哈拉提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这点从木白一踏入酒楼就被跑堂伙计接引着上楼就能看出。
如果对方没打招呼的话,以木白这一身过于简朴的衣着以及一副小孩模样,估计连酒楼都进不去。
其实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木白之前还特地带了户籍册以及饭费来着,不过现在看来阿土还是非常靠谱的。
靠谱的阿土少年一看到木白兄弟,第一反应是双目瞠大,下一刻他就拍桌而起,一声卑鄙气势如虹。
他手指颤抖,抖抖索索地指着两个一身汉人装束的小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真的,他突然发现这对兄弟特别适合这个打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那股子气韵就定了下来,一举手一投足间,除了皮肤黑了点,毫无违和感,好像他们生来就是穿着这种衣裳的。
两小孩汉文还好,他都能想象这两人这么穿着混到人群中是个什么模样了,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外来人啊!他俩年纪小,那还不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啊。
想到自己方才打听消息的时候那些汉人警惕又防备的眼神,阿土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比心更痛的是他的钱包,还没开始对答案,他就知道这顿饭八成是自己请客了。
就在他捶胸顿足之际,木白拉着弟弟看了眼两个年轻人选择的位置靠窗第一排,表情顿时就变成了= =
大冬天,夜里,坐在临水的窗边,这两人都不冷的吗?
汉人的居住地大多都比较寒冷,所以他们的房子也尽可能地造得较为封闭,但完全密封的房屋会过于昏暗,所以为了透光,汉人们就在窗户上糊了纸,既不会透风,又可以增加采光,一举两得。
据说,比较标准的窗纸是一种泡过桐油、摸上去比较滑腻的黄色纸张,其透光性和韧性均比较高,也不怕寻常的雨水。但一般人家都不会特地去买纸,通常是将自家写坏了的纸裁裁剪剪拼接黏贴就成了窗户纸。
他们沿途经过的很多旅社就是这样,也因此,木白知道这种窗子有个巨大的缺点完、全、不保温。
纸张贴得再严密也是用浆糊和木框连接起来的,难免会有漏缝,再者说,为了保证透光率,也不能用太厚的纸,所以在冬天坐在窗边这种事真的谁傻谁干。
而且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在窗边能看啥啊?
木白拉着弟弟坐到了离窗边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餐桌的下首位。
一般来说,酒桌距离窗户、墙壁等封闭位置较远的地方便为下首,因为这儿是上菜位,且在必要时候也是服务全桌的位置。当然,以他们的关系也没必要分个主次,木白坐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躲躲寒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主位是负责买单来着=w=。
木小白可是有备而来啊,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预见了这一结果,阿土少年反而没有显摆此行所得,他冲着木白连连招手让他过来。
盛情难却之下,木白只能凑过去看看是什么让阿土这么兴奋。
一看之下,木白也不由有些惊愕。
只见阿土所指的窗棂之间并无纸张,透过窗棂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色。
冬季天黑得早,此时不过傍晚,天色已经暗了大半。
城北的淮河水就像是无声的巨兽借着夜色埋伏在视线的盲点,但从各户人家中散逸出的暖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城区内,犹如孔明灯一般,驱散了黑暗所带来的不安。
景色虽然还算不错,却也不至于让刚刚离开长安、开封两座大城市的木白吃惊。
他惊异的是自己站在窗口,却没有感到半分寒意。明明窗户没有贴纸,他却没有感到有带着寒意的江风吹入。
你仔细看。阿土满脸炫耀成功的骄傲。木白变换了角度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窗棂上木料与木料的切割间有些许金属的反光。
咦?
小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探向那有反光的位置,随后他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寒的存在。
这就是瓘玉哦!阿土给露出了惊讶目光的木白介绍道,也有人叫琉璃,不过一般都是珠串的模样,我家里就有个绿色的瓘玉串子,我是听说汉人有用它做宝器的,但这是第一次看到做成这种平面的。
是不是很厉害?从里面看出去就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后面的话木白没听进去,熟悉的名词瞬间触动了木白的记忆,他的大脑完全不顾主人此刻的心情,自动跳出了一连串与玻璃有关的化学计算公式。
什么氢氟酸刻玻璃,什么玻璃镀银,什么铅钡玻璃、钠钙玻璃全在脑中哗啦啦地转起了圈圈。
这不是木小白的理科生之魂突然爆发,而是曾经的小伙伴们本事滔天,硬生生地将这些知识塞进了他的脑中。
当初,为了让他能记住那些比绕口令还拗口的东西,木白的小伙伴们还联合起来将他骗入了丧尸世界。
那个世界的设定是文明基本灭绝,人类的所有资源都是为了活下去,自然不会追求什么味道和烹饪方式。更过分的是动物还都变异了,不能食用,唯一能食用的就只有黏糊糊且没味道的营养液,这可把木白恶心坏了。
他的同伴们有志一同地在背包里塞了一堆的食物,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歪理只要让他将大脑记忆转为肌肉记忆就能背出天书,所以,这群不靠谱的家伙就用美食诱惑加威胁,逼迫他每杀一个丧尸,都要背一遍化学方程式。
作为一个被人掌握了饭碗的干饭人,木小白只能一边刷任务一边背书,其惨烈程度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而更过分的是,就算他已经那样了,在妖管局还有传闻说他砍丧尸时候嘴唇翕动的样子是在念咒,说他其实是法系职业装的武系。
我呸!是咱手中的四十米大刀不够锋利吗?若非妖管局内不能动武,木白都要让他们看一下什么叫带着知识的力量。
而事实也证明,小伙伴们当时的手段非常有效,比如木白现在一看到玻璃,脑子中就瞬间跳出了该如何如何的操作流程。
其实,他的小伙伴当初还提过,万一他掉到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该如何从无到有靠这个技术发家致富赚取第一份金,但木白在进入本世界之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咳咳,不过反正自己的局面已经打开了,所以应该也无所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这么想,木白突然仿佛感觉到眼前闪过一道光,那似乎是他的神队友推眼镜时产生的反光。
想起他那位神队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说自己会看他的任务记录的模样,木白就悄悄打了个寒颤。
好吧,木小白收回手,他才不是怕神队友的奇怪手段呢,他就是预防着以后万一年纪大了得了老花眼看不见什么的,先做个准备而已。
这样想着的木白仗着年龄之便,看向了正给众人端茶倒水的跑堂伙计:敢问这瓘玉在何处才能购买?
伙计似乎已经习惯于听到这样的询问,他微微昂起下巴,有些骄傲地说道:这是我们东家数年以前从大食商人那里购的。这种无色的瓘玉非常少见,这么一小块窗子在当时就价值一匹西域宝马,现在的话恐怕能抵得上一幢房了。
客人到得晚了些,若是在太阳落下的时候,这光透过我们的玻璃窗射进来,整个地上都是橙红色的,小的没文化找不出可以形容的词儿,反正是极其好看的。
对!早到许多的阿土热情点赞,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点,确实漂亮。哎,可惜这东西太贵了,否则我也想给我家窗子上装一个,这多漂亮啊。
贵倒也不是很贵,木白抱着弟弟摸了摸这瓘玉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神小小地闪动了一下,冒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铜板。
如果从那什么大食商人手里买,可能挺贵的,但如果自己造的话,价格可以说是非常的便宜。
这种透明玻璃的原材料在中原大地上广泛分布,烧制玻璃所需要的温度对于从秦汉时期就已经初步掌握炼铁术的华夏人而言更不是问题,唯一稍稍麻烦点的是制作工艺。
此前,华国人因为喜爱藏锋、含蓄之美,并不太能欣赏美得比较有攻击性的琉璃、水晶类材质。为了适应上层的审美喜好,工匠们在制作玻璃器的时候使用的是原材料为铅钡的玻璃粉,制作手法便是简单粗暴地将其放在模具内加热,脱模后再进行打磨即可。
这样制造出来的玻璃形制单一,且因为加热时温度不可控,废品率较高。但因为这种铅钡玻璃透明度低,带有玉石的光泽,再加上玻璃可以加以调色融合,成品即可以假乱真。又因其制作时候需要熬制,所以在民间它还有个特别贴切的称呼药玉。
在北宋时期,当时的辽国就非常擅长制作玻璃器皿。当时的辽人对汉人文化相当痴迷,所以他们给自家的玻璃器取名瓘玉,这个叫法也传承到了元政府时期,而阿土所在的丽江地区又恰巧受到北元文化的影响,因此他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个名字。
药玉也好,瓘玉也罢,从根本上他们的制作手法和原材料就是走了歪路。
铅钡玻璃虽然能达到雾蒙蒙的效果,但它耐热性差,且含有毒性,加上同时期又出现了精美温润的瓷器,工匠们自是不会想方设法去改进玻璃,玻璃器便一直以装饰物的身份存在。
任何不能进入百姓生活中的物品都注定其只会是小众器物。事实上,只要改变一下玻璃的原材料,再优化一下玻璃的制造技术,就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现在,这扇大门的钥匙就握在木白手中。
之前被迫背下的众多资料里面当然不会漏了玻璃的原材料如何获取,而十分恰巧的是,制造玻璃所必需的石英砂在全国最大最佳的产地之一
便在这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安徽凤阳。
如此,有了玻璃器,在其后镀一层银就是镜子,在中间灌汞密封就是保温瓶胆,大冬天一直喝热水将不再是梦想。而且有了镜子就能做瞄准镜,千里之外取人头也能轻轻松松(大误)!
木白越想越兴奋。
随即,他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糟糕,玻璃好得,银难得。
大明朝的金银矿已经开采殆尽,银如今是用一点少一点的珍贵金属,如果他拿来涂玻璃的话估计要被咔嚓。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明的白银多起来,多到政府觉得没必要管控的程度
白银,白银他记得小伙伴曾经和他说过哪儿有很多白银来着。
阿白,我和你说,我们下午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掌柜的带着几个人在视察里侧的一个包厢。阿土没有注意到木白的心不在焉,正热情地同他分享今天遇到的新奇事,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那包厢里头有一面落地屏风,上头用各种颜色的瓘玉做出了一个凤凰的样子,你不知道那有多好看,我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原来我也想定那间包房的,但人家已经定好了,咱也不能夺人所好不是
阿土继续叽叽咕咕:话说我在想啊,中原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过凤凰,我觉得他们做的那鸟一点都不好看。
虽然咱也没见过凤凰,但我们那有孔雀啊。不是说孔雀就是小凤凰吗?他们搞得那凤凰还没孔雀好看咧。哪天我把家里的孔雀带几只过来给他们长长见识。对了,你不是也养了孔雀,到时候我一起给你捎过来。
正说着,阿土看到少年忽然一拍桌子,激情洋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
啊?
是倭国,倭国有很多黄金和白银啊!木白用【土大户居然就在我身边】的口气喊道,我去,自己国家有那么多金银还来抢我们沿海,这个国家这么龌龊,我一定要替天行道,消灭他们!
阿土:????
你要消灭谁?一个含笑的声音伴随着咯吱作响的踩楼梯声传来。比众人反应更快的是木小文蹿出去的身影,为首之人稳稳接住小猪冲刺的木文走上前来,看着一脚踩着椅子一手握拳做大义凛然状的少年又问了一遍:你要灭谁?谁欺负你了?
第57章
在说豪言壮语的时候被人看到啦!!
木白默默缩回爪子,再将脚丫子放下来,顺便擦了擦被他踩脏的小凳子,然后乖巧地站好同人打招呼:富贵哥,阿忠哥。
小孩子脸皮薄,尽管他只是生出了一点点的羞赧情绪,但脸蛋上还是泛出了一阵红晕,看上去乖巧可爱极了。
就是脸黑,不仔细看还不易察觉。
孩子怎么还没白回来?关于这点,太子殿下也是十分苦恼加困惑。
他记得长子小时候挺白的,而且他养在宫里的时候也没少晒太阳,怎么去了一趟云南愣是黑出了两个色号?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白回来?
小孩这模样要是被他们奶奶看到了可不得心疼死,到时候他母后一掉泪,他就得被父亲揍。
他已经让人去买了珍珠粉茯苓霜了,就是找不到借口让小孩搽,就小孩皮肤这事可真是让老父亲愁坏了。
当然,他其实觉得,等孩子回去,掉眼泪的将不光是母亲,他老爹咳。
他儿子出生的时机好,当时的大明已经从建国初的手忙脚乱中缓过了一口气,开始了正常的建设工作,捷报频传。
虽然当时还有南北两个元政府隐隐威胁着朝政,但却是大局已定。
用洪武帝的话来说,治国理政就像是烹小鲜,只要把把原材料都清理干净了,后头的就好做了。
就像现在,他已经把前头的大鱼大虾都给拍死,又拿刷子洗了个干净,接下来就是看水火的功力怎么把海鲜烹制入味了。
这时候大厨正好能歇一下,像个普通老头一般含饴弄孙。
于是,倒霉的太子就被老父亲抓了壮丁,不得不放下刚会走路正好玩的儿子去朝堂上和那些褶子脸大眼对小眼。
而他的老父亲,大明的开国皇帝,却在宫内抱着大胖孙子爬树捞鱼拔草放风筝,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候,太子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匆匆走过连廊时候看到笑得眉眼皱成一团的父亲,和穿着开裆裤追着父亲跑,两个小屁股白得和馒头一样的儿子。
就算是皇孙,当年也是穿着开裆裤当过四脚兽的。不知道是不是洪武帝的恶趣味,身为皇长孙的木小白当年留下的黑历史数量格外多。
就连他那些或是就藩或是年少的弟弟们在进宫后看过老父亲怎么带大侄子后,都会委婉劝他别让老爹太空了,这样下去娃长大了该怎么做人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