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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以云换上调香的白色短褐,用一条花色头巾把头发都束起来,在明亮的火光下,她不着胭脂的脸庞更显俏生生。
  只看她熟练地把控火候,神情镇定自若,周慧站在香坊外,心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揪着周春桃的耳朵:“今晚兰香没得睡,你也别想睡,跟着看人家是怎么调香的。”
  周春桃自知理亏,一声不吭。
  春日的晚上有细碎虫鸣,夜最深的时候,天幕是暗蓝色,上缀星辰七八点,明月出天山。
  慢慢的,暗蓝变成深蓝,等天际泛出鱼肚白,月色被朝日盖过,周慧眼皮子动了动。
  她猛地惊醒,跌跌撞撞爬起来,从窗外往香坊一瞧
  天光乍亮,兰以云虽穿着朴素,肤色在金灿灿的日光下,白得像是透明,她手上拿着一个小碗,目中晶亮,映照出小碗里的妃色。
  宛若晨起的仙子采得花露,嫣然一笑。
  周慧大喜:“成功了?”
  听到声响,兰以云抬头看:“对,虽酿出的香液不多,但,今日应当是够用的。”
  她走过来推开窗,一室的暖香冲出来,把妃色液体递给周慧,周慧小心接过,她动动鼻翼,抑制不住的激动:“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兰以云摇头,说:“但愿今日能一切顺利。”毕竟,她想维持现在的日子。
  周慧仔细把小瓷碗还给兰以云,然后踢身边的周春桃:“快起来,今天还有大事。”
  周春桃一边抹口水,一边跳起来,喊:“什么事,王府的人来抓我吗?”
  周慧拍她脑袋:“王府的人还没来呢,你先去洗漱完,穿上最好的那身衣裳,等等你要见王府的人,先做好准备。”
  周春桃嚷嚷:“什么,我还要见王府的人?”
  周慧拧她脸颊:“不然呢?你是桃香,这是你调香生涯犯的最大的错,还不快给我拿出副正确态度来?”
  训斥完周春桃,周慧又看向兰以云:“你忙了一夜了,快先歇息吧。”
  交了差,兰以云也不禁松口气,她点点头,嘱咐:“这是我新调出的香液,到时候,王府的人过来,你们就当着他的面把香液洒在空中……”
  周慧说:“好。”
  兰以云总算换下衣裳,她去洗了个澡,坐在房里梳头时,心里却怎么都有点慌。
  按她对周慧的了解,周慧是个好东家,却只适合在生意上与人打交道,若真要说与权贵打交道……
  恐怕容易束手束脚,顾此失彼。
  兰以云本想着,反正她已经尽力,是该补个觉,可是又想到,如果事到临头再出错,她以后可要流落街头。
  唉,她无声叹口气,算了,那就去看看吧。
  却说这头,陆立轩带着安神香,气势汹汹来千香阁问罪。
  这味安神香已受御医检验,但御医并非调香师,只能大致判断其中没有毒物,而且知道用料极为讲究,却分不出里头还有茉莉香。
  陆立轩先去别家香阁,让调香师好好解析原料,才得知有过量的茉莉香,反而提神醒脑。
  王爷犯头疾时,最是忌讳醒脑,这千香阁倒好,专门往香里放茉莉!
  陆立轩黑着脸看着周慧。
  周慧哆哆嗦嗦:“陆管事,冤枉啊,请管事听我解释,桃香调完香后,一只可恶的老鼠碰到茉莉香的瓶子,导致茉莉香掺杂进安神香中……”
  陆立轩站起来:“够了,此等拙劣的借口,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周慧哪知道为了保住桃香名声,她弄巧成拙,更惹陆立轩愤怒!
  她吓得心肝俱裂,不敢再说“老鼠掺香”,本来按打算,在初步解释完,该让周春桃上前来洒香。
  她连忙喊周春桃:“桃香,还不快来给陆管事谢罪!”
  陆立轩跟着看向门口。
  过了会儿,毫无动静,别说什么桃香,就是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
  周慧扯扯嘴角:“桃香?桃香!”
  陆立轩忍无可忍,饶是这样温和的人,哪经得起这般戏弄?他一甩袖子,阔步朝门外走去,撂下一句话:“我见所谓千香阁,不过尔尔。”
  周慧跪着磕头:“陆管事!陆大人!大人请听小的解释啊,桃香估摸在茅厕……”
  周慧哪里猜得到,在她见陆立轩时,周春桃看到千香阁外站一排的王府侍卫,他们手持长刀,面相凶悍,已然让她两腿打摆。
  在听到周慧叫她时,周春桃居然把整个计划抛到脑后,转头就跑。
  正好迎面遇到刚过来的兰以云,周春桃说:“外面那些兵,都是要来杀我的!”
  兰以云难以理解,拦住她:“你别怕,他们只是保护陆管事而已,你……”
  周春桃把手上的东西塞给兰以云,撒腿就跑,兰以云低头,放在小瓶里的妃色香液一晃一晃的。
  她再抬头,就看陆管事怒气冲冲走出来。
  哦,她安稳舒适的生活,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待一瞬,兰以云当机立断,现在要让陆管事停下,就必须有“意外”。
  她端着瓷瓶,低头朝前跑去,猛地撞到陆立轩身上!
  “咵擦”的一声,瓷瓶掉到地上,香液洒得到处都是,有些还落到陆立轩袖子。
  陆立轩觉得他算是长见识,真是什么不怕死的人都有,难不成以为他陆立轩好欺辱!
  他怒目看向面前那人儿,只见那人儿敛着袖子,声音轻柔却有力:“陆管事,小女仓促,得罪了!”
  一刹那,陆立轩压下火气,听她的声音,不由好奇地端详她。
  面前女子约摸二八年华,面上不施粉黛,头上亦没有发饰,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按说怎么也该有些素,但这样的装束,在她身上却有种独特的魅力。
  尤其是空中飘出幽柔的香味,若隐若现,像是阴冷的早晨,却有日光缓缓穿透云层,即使这抹日光不够烈,不够暖,却足够让人期待接下来一日晴天。
  陆立轩闻了闻,连他都没留意自己被香味吸引,从而忘记满腔怒火,只问:“这是什么香味?”
  兰以云后退一步,指着地上摔碎的瓷器:“管事,这是香液的味道。”
  “哦?”陆立轩抬手嗅沾到液体的衣袖,不由抬眉,“竟真是如此。”
  兰以云细声说:“这是桃香调制的,昨日发现失误,桃香十分担忧,深知自己错误,千香阁愿接受所有责罚,不求王府能饶恕桃香的失误,只盼能用拙劣的调香之技,弥补王府。”
  说着,兰以云诚恳地福身。
  陆立轩喜欢这股香,他摇摇头:“拙劣?我见未然。”
  兰以云又强调:“王府若想要什么香,千香阁都能调出来。”
  陆立轩笑了:“哦?好大口气啊。”
  兰以云说:“小女不敢。”
  陆立轩这句话已经没多少怒意了,本身他就是温和的人,若非被周慧和周春桃气到,并不会如此失态。
  如今,见面前女子赔罪,闻沁人心脾的香味,他的气都平息了。
  他笑着问:“你就是桃香吧!”
  兰以云回:“小女兰香,桃香自觉没有脸面面对王府,昨日哭得两眼红肿,更是惶恐,只能托兰香带话。”
  陆立轩无声地叹口气,隐隐可惜。
  因为见着这兰香这般好的气质,语言、姿态半点不输给那些大家闺秀,若她是桃香,有那么一手超绝的调香技艺,他都想让她来王府。
  或许,就能得王爷青眼呢?
  紧接着,他问:“所以,这味香叫什么名字?”
  兰以云长开嘴唇:“春轻。”
  “春轻?”
  王府卧房里,时戟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绕,呢喃出口。
  把香制成液,很是新鲜,只需往屋里一洒,淡淡的香味就会萦绕在周身,起初的前味,好似冬日一抹初阳,待香气散发开,渐渐的,中味又是溪涧积雪融化的清冷,直到回味,这种清冷,已经变成暖香。
  犹如二月春风拂面,岸边杨柳露出嫩芽,春水潺潺,叫人心中极为轻快。
  果然“春轻”。
  陆立轩站在时戟身边,说:“正是如此,那桃香极有才华,属下猜想,昨日那味安神香,应当真的是意外。”
  时戟“嗤”地一笑:“你冒着惹怒本王的可能,都要把她的香再拿过来,本王猜,大约是吧。”
  陆立轩知道时戟的满意,便说:“是,王爷喜欢便好。”
  时戟说:“缘何做成香液?不多时,味道轻易散了。”
  陆立轩难掩夸赞:“这位桃香姑娘心思巧,知晓属下会满腔怒意去千香阁,根本不会等她们燃香,所以,刻意这么做,就是为了用香说服属下,而属下也确实被说服了。”
  时戟眯起眼睛,露出点兴味:“哦?”
  听陆立轩这般形容,再闻春轻的香味,时戟心头好似被一根羽毛挠了几下,撩得痒痒的。
  他惯常不会掩饰欲望,眯起深棕的眼眸,轻笑:
  “若真是个妙人,我倒想见见。”
  第六十五章
  千香阁后阁。
  兰以云端坐屋中,她手上拿着一块桂皮,和周春桃说:“桂皮也是种香料,平日里还会放着和肉一起煮,早在前秦时,就有书籍记载……”
  说着说着,她停下来,因为周春桃已经睡着了。
  自兰以云把香液给陆立轩后,这几天,景王府一直没给个准头。
  周慧像被架在火上烤,做什么事都不上心,又怕千香阁其他调香师知道消息,人心涣散,所以她成天绷着脸,殊不知其他调香师看到她的反常,反而猜到要出事,惶惶不已。
  整个千香阁,最悠然自在的,就是周春桃和兰以云。
  前者只是因为不记打,而兰以云,却是因有把握千香阁能逃过一劫,至少,她不用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