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江北侯府,她才知道,所谓“小宴”,确实够小,那方宴席上,只有她和时戟之间两个人!
幼稚。
她心里嘀咕声,面上还是稳稳妥妥。
暖阁里,两人相对而坐,无言,一人喝酒,一人喝茶。
即使隔着有丈余的距离,兰以云还是觉得,时戟身上的温度很高,隐隐飘到自己这边,带着一种灼烫。
天冷了,暖阁里不止燃着暖炉,还有一种温暖的香味,兰以云嗅出来,那是她一年前调的冬香。
因放了油桂做回味,所以醇厚又怡人。
坏处是,油桂有助阳的功效。
当然,平日里兰以云不会在乎,但放到现在,一想到时戟前几次的冲动,她心里就慌。
再看坐在她对面的时戟,他头发全挽,露出俊朗眉目,身上披着一件玄色外衫,里头穿黛蓝衣袍,一腿曲着,手搁在上面,自己倒温酒,一杯杯往嘴里送。
兰以云又开始胡思,按这么喝下去,景王爷会不会喝醉了?
他到底是男人,应该没那么容易醉吧?
她心里总是静不下来,于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下压的唇角。
过了一会儿,时戟好似察觉到什么,他站起来,推开暖阁的窗户,忽的,外头一阵凉风卷进来,伴随着点点雪花。
兰以云盯着莹白的雪花,眼前一亮。
时戟回过头,说:“这里的雪景,倒是不错。”
兰以云本笃定自己不会主动靠近时戟,但时戟说完这句话,就往一旁让了一步,意思是让她也过来看,这个后退的动作,她有点羞赧。
前头她的瞎想,是对他的中伤,不论先前如何,此刻,他确实在保持两人的距离。
或许,他会放过她呢?只要他一直保持得体的距离,兰以云心想,她可以不需要逃离京城。
她徐徐走到窗边。
暖阁伫于江北侯府后院,平地拔高,从这个窗口看出去,远近风景一览无遗,雪花飘洒,联结于天地间,展一派初雪之雅,和着她调制的冬香,虽但清爽。
兰以云呵了口气,面前浮现一团小雾,外头下雪了,也不懂景王爷怎么知道的,她的小疑惑很快被时戟猜到,他答:“常年在塞外,下没下雪,便能轻易感知。”
兰以云偏过头看他一眼。
时戟哈地一笑,雾气萦绕他的五官,模糊深棕的眸底,他陷入回忆:“当年,打得最久的战斗,就是靠一场雪化解的。”
粮草被卡关,内奸惑主帅,戎狄破城门……寥寥几句话,不可能道尽所有危险。
于所有人来说,那场战役很难熬,直到下了大雪,苍天有眼,转机到了,时戟才能反败为胜。
那之后,他记住落雪成白的声音。
忽的,他想起什么,指着不远处,说:“瞧那座塔。”
兰以云点点头,时戟指的塔,是当年先帝为太皇太后六十大寿铸造的,甚是劳民,据说塔里光是皇香,一年就燃几万斤,伤财。
后来小皇帝上位,这座塔就荒废了,百姓暗地里纷纷叫好。
小皇帝本无实权,那真正能让它荒废的,也只有时戟。
时戟竖起一根食指,道:“你这样看它,会发现,不过是个歪脖子塔。”
“歪脖子?”兰以云觉得好奇,她竖起细细的手指,对着那塔,只听时戟冷笑:“先帝愚孝,拨万两银子,令工部尚书督工,后来,工部老贼把钱运给戎狄,这塔自然越修越随意……”
这座塔就像大齐,越来越颓,要不是有人力挽狂澜,恐怕早改朝换代。
兰以云紧张地听着,明知不该知道此等皇家秘闻,但由时戟讲出来,又莫名很有吸引力。
正如只有调香师才懂香,也只有权谋家才懂权。
时戟在大齐的翻身仗,确实漂亮。
兰以云仍盯着自己手指,她闭上一只眼睛,仔细观察那塔有多歪,忽的,她耳畔出现时戟沉稳的声音:“来这里看,更明显。”
他的手放在兰以云肩膀上,那极高的体温隔着层层衣物,烫得她下意识一动。
“啪”地一声,兰以云手肘撞到窗台发出巨响,她顾不得,直往一旁躲,再抬头时,她看见时戟维持着手放在半空的姿势。
他本来微微弯腰,此时,缓缓侧过头,僵在半空的手,忽然握成拳头,一旋身,披在他肩膀的衣服倏地掉下。
他脸色阴沉,朝她走来。
兰以云不由自主地后退。
逼她不得不退到墙角,时戟抬手,“砰”地按在兰以云脑后,他俯视她,双目中冒着一簇火苗,熊熊燃烧:“躲得不错?”
兰以云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她是下意识的反应,却完全激发男人愤怒的占有欲。
心中又惊又苦,她看向左边,不敢看他。
可时戟不依。
他大手的虎口卡着她下颌,忍无可忍,遽然亲下去,兰以云连忙抬起一只手捶他,被他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按在墙上。
窗外飘雪密集,在窗口留下点点细密的雪花。
风突的变大,几粒雪花落在两人面上,兰以云只觉唇上一冰,很快,雪花被时戟卷入口舌,再推到她唇里。
和着淡淡的酒味,初雪融化在唇舌间。
呼吸被攫取,她脱力,停下挣扎。
许久,时戟放开兰以云,轻啄她因窒息而滚落的泪水,声色却十分冷漠:“可了劲地造作,趁着本王对你还有兴致前。”
兰以云咬咬嘴唇。
时戟说:“待本王对你没了兴致,你再怎么造作,本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兰以云颤抖着呢喃:“不管王爷对我有没有兴致,都不该这么做。”
时戟深吸口气,扯着嘴角从牙缝里蹦字:“本王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导!”
他的动作不容置喙。
兰以云侧过头,闭上眼睛,窗外冷风不断,因时戟的话,她又气又怕,手肘伤口还疼得一跳一跳,唇上又麻又酥……
糟糕透了。
过了许久,她忽听衣帛撕碎的声音,心头猛地一跳,睁眼看,时戟竟撕掉他外袍的袖子。
他寒着脸,阴恻恻的,不等兰以云反抗,一把撸起她的袖子,且看本来白皙的手肘肿了一块,还破皮了。
时戟皱了皱眉。
他在战场上惯常要处理自己的伤口,于是,用玄色衣料在她手肘上熟练地包扎完。
见她疼得一顿,时戟放下刚打完的结,将外袍搭在手臂间,他另一手拍拍她的脸颊,抚着她冰凉的脸颊,眼中神色莫名:“回去想清楚,这么跟本王对着干,吃亏的到底是谁。”
直到兰以云坐在轿子上,方才一幕幕仍不能从她脑海里赶走。
她知道了,时戟狡猾至极,近来几次的克制,不过只是忍耐,他本性难移,压根没改变他的看法和做法,一旦她有所忤逆,就拿出强权那一套,只想逼她服从。
待入了王府,她又有什么调香的自由?
可笑她竟然有一瞬以为可以这样待下去。
看着袖子上的玄色衣服,她的目光逐渐坚定。
她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着手解开时戟的衣服,可是那结太复杂,光是用一只手根本行不通,让她在这冬日里满头大汗,还是解不开。
而另一边,时戟那件缺了半个袖子的外衫,被下人好好收起来。
陆立轩站在书桌旁,低声与时戟说:“回王爷,千香阁最近确实有些小动作。”
时戟到江北候府,就发现侯府里换了香,侯府说千香阁最近供不上香。
于是时戟要求他们换上去年的余香。
香阁供不上香的原因有许多种,都是正常的,但时戟便是觉得不对,差陆立轩去查明缘故。
此时,听陆立轩说完,时戟“啪”地一声合上户部上缴的款项本,说:“继续查。”
那头兰以云终于解下这半边玄色布料,周慧给她上完药,气得碎碎念:“调香师的手最为重要,他怎么敢伤了你的手……”
兰以云笑笑,说:“慧姨,都说了是我自己伤着。”
不过,确实也是因为景王爷。
周慧摸摸她的头发,说:“好孩子,后天咱就能走了,咱第一个去的,是桃香的外祖家。”
周慧当年被卖为清倌,实在是家中揭不开锅,后来她开千香阁,虽然和家里联系不多,会寄银两回去,而如今,不失为一个落脚点。
兰以云点头:“都听慧姨的。”
晚上睡觉时,明明是天寒地冻,但她一闭上眼睛,总能察觉时戟的窥视,叫她直出冷汗,便起来喝了几口冷茶。
没成想,这就染了风寒,怕传给周春桃,她和周春桃分开来住。
周慧看着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可怜模样,说:“要不咱推迟几天再走。”
兰以云拉着周慧的袖子:“慧姨,我没事的,当务之急,是出了京城,明天我一定可以。”
见她求得可怜,周慧还是答应了:“好吧,你今晚好好休息,别太惦念着,明天等你睡到饱了,有精神头了,咱再出发。”
兰以云又睡下休息,她半夜起夜,在黑暗中摸摸索索,顺手将自己房门门闩拴上,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待天光大亮,她浑身舒畅多了,翻个身赖着不太肯起,忽的,门外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一共三声,每扣一下,停顿一次,兰以云感到奇怪,她坐起来看向门外,周慧的声音传来:“兰香啊,你起来了吗?”
兰以云应了声:“就来了!”
她揉揉脑袋,心道自己是因为生病而敏感,随意叠穿几件衣服,拿起床头放着的漱口水喝了一口,吐在痰盂里。
这个动作很寻常,也不慢,然周慧又在门外催两三次。
“来了!”
她踩着一双绣鞋,刚走到门口,她看着底下门缝,有点犹豫。
平时周慧站在门口,会有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但现在没有,像被什么高大的东西挡住,感觉,至少是两个人并站的脚。
兰以云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