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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拨开珠帘往里间走,很快,在拔步床上瞧见蜷缩的身影。
  兰以云面色惨白,额角流过汗,又干了,几丝头发黏在上面,她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刚刚那么大的破门声,她也没给个反应。
  时戟瞳孔猛地缩紧。
  他冲上去,手搭在她额上,烫得他手指微蜷,喊:“叫府医!”
  随即,时戟怔怔地看着她。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兰以云,娇媚的,温和的,倔强的,冷清的,却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孱弱。
  好像下一刻,她就要消逝。
  他抬起手指,放在她鼻息下,就连他自己也没留意到,他的手指轻轻颤抖着,许久,他察觉到微弱的呼吸。
  没有松口气,反而整颗心像被捏成一团。
  时戟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染上的风寒,但大致能猜出,是从昨夜到现在,没人发现,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团在床上。
  如果他再晚来一点点……时戟不敢想。
  他只是要她低头主动来求他,怎能料到短短一夜,会出这样的事!
  盯着兰以云羸弱病态,他低头蹭她的脸颊,从被子里挖出她抱着肩膀的手,那双手也十分冰冷,将手放在自己怀里。
  他唤她:“以云、以云。”
  兰以云没有知觉。
  时戟紧紧攥着手,将她拥在怀里,才能忍住自己心里的躁怒。
  府医很快来了,隔着纱幔给兰以云把脉。
  时戟在纱幔内,声音沙哑:“如何?”
  府医低头写方子,一边说:“王爷,姑娘是寒气入体,本来有旧疾未好全,如今新染风寒,新旧交叠,时候过久,小的开这副药,先压一压寒气,今晚上定要小心,若是一个不慎,恐怕……”
  时戟慢慢闭上眼睛:“去煎药。”
  他知道府医后面要说什么,所以更听不得。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环着她的手有点颤抖,时戟吹吹煎好的药,试图喂到她口中,然兰以云仍在昏迷,根本不张口。
  府医明白情况:“小的去拿漏子来。”
  时戟:“不用。”
  他喝口药,低头,强撬开兰以云的嘴,一滴不漏地喂进去,半点不怕病气,也不带任何情意,紧接着喂第二口。
  嘴里药味苦涩,他一口口喂完,轻轻顺她后背,只望这药能快些出作用。
  好一会儿,见兰以云脸上回点颜色,他漂浮不定的神思才回到脑中。
  时戟深深吸口气。
  待府医出去,婢女们有的备热水,有的备冰的帕子,还有的去小厨房烧粥,一进小厨房,发现摔在地上的茶壶。
  时戟看着呈上来的茶壶,冷冷地问:“昨夜是谁值守?”
  许久,无人应声。
  时戟冷笑。
  好,很好。
  他眼角猩红,衬得深棕眼眸中杀气极盛,盯着那些婢女,已然如看死人,冷厉道:“每个人一百大板,滚出王府。”
  “王爷饶命!”
  “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啊!”
  别说一百大板,就是几十大板,都是要人命的。
  而时戟就是要她们的命。
  好一些趋炎附势的女婢!想到兰以云浑身滚烫,无依无靠地挨着风寒,甚至差点出事,时戟恨不得当场戮这些下人。
  婢女们挣扎着求饶,时戟却只是低头,小心地用嘴唇碰碰兰以云的额头。
  好在,她额头没有一开始烫得那么厉害了。
  端详她的容貌,时戟紧紧拧着眉头,几天不见,她好像瘦了点。
  他只是想让她低头啊,她就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她遭罪,还是他遭罪,他已经分不清。
  屋外传来婢女们挨板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约打到第十下,时戟忽的察觉怀里的人儿动了,整颗煎熬的心猛地提到胸口,他小心翼翼地抚她的鬓角,唤:“以云?”
  兰以云的睫毛动了动,嘴边呢喃。
  时戟低头细听,便觉她声音气若游丝:“……好吵。”
  时戟招手叫来下人:“去,将外面的牲畜嘴吧堵上。”
  兰以云从昏沉中慢慢找回知觉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还没睁开眼,便觉自己趴在一块热炭上,暖洋洋的,可刚刚那个声音就是景王爷,即使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睁开眼。
  她脑袋懵懵,分辨出,自己果然在时戟怀里。
  男人面露喜色:“烧还没退,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兰以云根本没力气挣脱,听着外头的叫声,即使喉咙极痛,还是道:“别打了。”
  时戟的喜意收起,他冷冷地说:“这群牲畜伺候不周到,不如就这么死了罢。”
  兰以云皱眉,咳嗽一声:“别打了,和她们没有关……咳咳,没有关系。”
  时戟说:“怎么和她们没关系?”兰以云会如此,那些女婢死个七八百遍都不为过。
  兰以云禁不住:“咳咳。”
  时戟听兰以云说话,又极为心疼:“好好,你别说话了。”
  眼神示意屋内值守的婢女,婢女外出,不一会儿,外头的惨叫停歇,这些婢女终究留了一命。
  兰以云又合上眼睛,她耳朵嗡嗡响,醒来后,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时戟小心翼翼地轻抚她后背,如重获珍宝,直到陆立轩进来,他才冷漠地说:“将那些女婢全打发出府。”
  听到这句话,兰以云睁眼,她闷咳一声,时戟接过热水,亲自喂她喝。
  喝了几口,兰以云清清嗓子:“也没必要把她们打发走,她们没做错什么。”
  时戟不同意,抿了抿嘴角,素来刚毅的面庞,见兰以云软和的模样,也温柔几分:“知道了,你再歇息一会吧。”
  兰以云淡淡看了他一眼,想从他怀里挣开。
  时戟与她对视,暗暗加重环抱的力度。
  平日里兰以云本就无法与他比力气,现在她生了病,更不用说。
  无果,她闭上眼睛,笃定得罪到底:“王爷还是不信我今日这急症,和她们无关吧?”
  时戟没有应答。
  兰以云轻轻一笑,似是自嘲,又似乎讽他:“若非王爷三番两次不肯见民女,婢女们又如何会以为紫宸院不得宠,筹谋离开……就连民女,也以为民女终于叫王爷厌恶了……”
  环着她的手臂一僵。
  兰以云生病,脑子却不糊涂,继续说:“王爷既打定主意,要让民女吃苦头,”她睁开眼,目中清凌:“又何必惺惺作态。”
  时戟的呼吸猛地一沉。
  他浸淫权势几十年,怎么会不明白,下人最是趋炎附势,他冷待兰以云,他们会以为紫宸院大势已去,怎么可能尽心服侍。
  正是明白,他才越来越冷待兰以云。
  他想让她后悔,让她吃苦,过来求他。
  尤其知道她不肯低头,他更是成倍的冷落,只觉得她终有受不了的时候,由奢入俭难,这种至高无上的生活,没有谁得到过后还能轻易放手。
  只要她来求他,终会让他占有心房的一席之地。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失手了。
  即使他再不愿承认,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有他。
  兰以云一句“惺惺作态”,狠狠揭开他的掩饰,暴露他的卑劣,刺入他的软肋。
  是他差点害死兰以云。
  时戟苦笑一声。
  过去他在战场上,曾提着敌首的头颅,一遍遍地冲破厮杀,身上挂着七八支箭,也曾有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流不止,还曾从悬崖上掉落,摔得头昏脑涨。
  但都没有现在令他疼。
  心口的刺痛蔓延到浑身,他竟然也会疼得浑身僵硬。
  他闭眼,只能愈发抱紧兰以云。
  而兰以云声音轻柔:“王爷,放手吧。”
  “王爷对民女,只是因不知名的谷欠念,”兰以云眨了眨眼,有些疲惫,可是她怕现在不说,待到以后,就没机会说了,“随便找一个别的女人,也没有差别,为何偏偏是民女?”
  兰以云的问话,也是时戟一直以为的。
  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何只要她?
  时戟深呼吸,他喉头发紧,一瞬不瞬地盯着兰以云:“你以为呢?”
  见兰以云目光躲闪,他抓住她的下颌,近乎咬牙切齿:“你不提倒好,一提本王是想明白了。”
  “莺莺燕燕无穷尽,然于本王而言,没有情,哪来的谷欠。”
  或许,时戟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刹那,他茅塞顿开,长久缠着两人无形的、杂乱的线,也逐渐明了。
  近乎表白的措辞,让兰以云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着他,脱口而出:“王爷喜欢民女哪里,民女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