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瞥了一眼百里濯缨他们,见四人正跨上马准备离开,他微微摇头。
这几个人,不是他想留便能留得下的。
更何况,刚才如果不是百里濯缨和楚映雪,这些红巾军此时只怕都已经伏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了。
人要知道好歹,此时再为难百里濯缨他们四人,岂不是好歹不知?
还是回去再说吧。
残余的红巾军将士,大约有五六十十人,缓缓启程,往来时的路赶去。
百里濯缨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打马往前跑去。
楚映雪、秀璎、小雅,也打马跟在他身后,往那座土丘之上跑去。
百里濯缨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得秀璎微微叹气。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山有木,
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扯着嗓子嚎,反复就是这四句。
秀璎知道这是被百里濯缨篡改了的《越人歌》。
《越人歌》诗歌原文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相传春秋时代,楚王母弟鄂君子皙在河中游玩,钟鼓齐鸣。摇船者是位越人,趁乐声刚停,便抱双桨用越语唱了一支歌。
鄂君子皙听不懂,叫人翻译成楚语,就是上面的歌谣。
歌中唱出了越人对子皙的那种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声义双关,委婉动听,是以广为流传。
但百里濯缨唱了前两句,却自行改编了两句加在后面,形成了回文,反复嚎唱,他的嗓子并不咋的,加上随意唱来,实在难以恭维。
秀璎依然听出了他的意思,被百里濯缨改编的这“歪歌”中的“君”,不就是她司马秀璎么?
若是细听,便会发觉,百里濯缨貌似随意的嚎叫,到后来居然透着一种无奈,一种淡淡的忧伤隐藏在粗豪的吼叫之中……
秀璎暗自心想,这个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人,内心深处也有这样的愁绪么?
嚎叫之中,百里濯缨已经打马跃上了土丘顶上,举目往远处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之后,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边不远便是丽水,此时天气晴好,能看到很远。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丽水之上已经搭好了一座浮桥,鞑子骑兵正在渡河!
从两岸聚集的人数来估计,大概有四五千人已经渡河完毕,还有四五千人正在陆续渡河。
红巾军昨夜忙于内斗,韩山童受伤又牵扯了李儒思的精力,红巾军只是派出斥候在小范围内探查敌情,却不知道鞑子已经在丽水上游二十里的地方搭起了浮桥。
如果红巾军不知道敌人已经来到,被打个措手不及,只怕会全军覆没!
“我们回去!”百里濯缨转头看着楚映雪,“鞑子来了,红巾军一万多人,如果不早作准备,会全军覆没的!”
楚映雪点点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湘流不过取得小胜,便得意忘形,红巾军危险得很!”
说罢,他忽然想起李湘流是秀璎的表哥,讪讪地打住话头,“师妹,我说你表哥,你不会生气吧?”
百里濯缨一笑,望着楚映雪说,“你说李湘流他不会生气,但你如果说我的坏话,师妹会生气的,对不对,师妹?”
说罢,他也不等秀璎回答,打马前行,往红巾军远去的方向追去。
日上两杆。
李湘流一边打马前行,一边仰头看看太阳,皱眉道,“刘二楞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着了百里濯缨的道儿吧?”
便在这时,亲兵来报,刘百户回来了。
李湘流大喜,打马往后赶去。
刘二楞子是回来了,只是是剩下一口气。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残兵。
李湘流大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了,人呢?他们三个人呢?”
刘二楞子断断续续地说,“回都督…我们遇到鞑子骑兵了…”
“鞑子!多少人?这么快就渡河了?”李湘流皱眉,“百里濯缨呢?楚映雪呢?”
“百里濯缨说…鞑子来了,我牢记…都督的交待,没信!”刘二楞子的嘴角咧了咧,露出一个笑容,“然后鞑子,真来了!”
刘二楞子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扶着刘二楞子的瘦高个只好接着补充,讲了遇到鞑子袭击的事,以及百里濯缨和楚映雪危急之时出手解救了这个红巾军骑兵百人队。
李湘流以手抚额,“不过是鞑子的斥候而已,刘二楞子啊刘二楞子,你真是个二愣子!一支百人队的骑兵,挡不住一小股斥候!还放走了百里濯缨!”
“然而,百里濯缨并没有被放走!”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李湘流猛地抬头,眼前冒出一个脑袋,脸上是一脸的坏笑,一对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动,赫然便是百里濯缨。
李湘流一时摸不准百里濯缨回来干啥。
他指着百里濯缨,“呃…百里师弟啊,久违久违!不过你怎么回来了?”
百里上前一步,楚映雪和秀璎跟在他的身后,还有缩头缩脑的小雅。
“呐,我回来当然不是因为和你依依惜别,虽然你派出一个百人队去送我……丽水滔滔深千尺,不及湘流送我情……我来告诉你,鞑子的骑兵已经从此邯郸往西大概二十余里的地方度过丽水,正杀奔而来!”
百里濯缨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红巾军乃是反元火种,非一家一人所独有,你必须设法让这个火种延续下去,不能让它熄灭在你的手中!”
李湘流心中一凝,他相信百里濯缨没有说谎。
虽然这个家伙说谎成性,但遇到这种大事,他都很正经。
更何况,刘二楞子没有拿住他,他和楚映雪、秀璎其实已经跳出了李湘流的控制范围,但他们依然返回,那只有一种可能,有大事发生。
这个大事,也只能是红巾军遇到危险。
李湘流心中清楚,若是鞑子真的渡过了丽水,现今重中之重乃是全力御敌,而不是和百里濯缨争一日之长短。
《定河图》可以慢慢再找,只要是百里濯缨他们不离开军营,便有机会。而抵御鞑子,却是迫在眉睫,若得百里濯缨和楚映雪相助,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想到这里,李湘流双手抱拳在胸。
“李某不才,但受命于为难之即,今鞑子追来,自当舍生忘死以报明王知遇之恩。只是李某才疏德浅,万望楚师兄和百里师弟,还有秀璎,不计前嫌,助我一臂之力!”
百里濯缨用手捂住腮帮子。
李湘流关切地问道,“百里师弟,怎么啦?”
百里濯缨哼哼唧唧地说,“莫掉书袋,牙酸!”
“呵呵,楚师兄和百里师弟都是豪爽的江湖中人,是我的不是了!”李湘流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二位再想想有何办法。”
见百里濯缨又捂住腮帮子,李湘流讪讪地住口,心道若不是红巾军起事当夜见到你们二人有两招,我堂堂后军都督,会和你这无赖费什么口舌。
楚映雪面无表情地问百里濯缨,“师弟,你说说怎么办?”
百里濯缨见楚映雪问,这才把手放下了。
“打不赢。”
“那就走!”楚映雪斩钉截铁地说。
百里濯缨依然摇头,“红巾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行动没有鞑子迅速,走,也走不了!”
李湘流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百里濯缨说的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