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招过后,两人凝力不发。
李湘流缓缓缩手,“当年岳麓一别,不觉经年,补玉兄武艺愈发长进了!”
曾补玉哈哈一笑,“见笑,湘流才是精进哪!”
二人携手往里走去。
“你们散了吧,我和老朋友叙叙旧!”李湘流冲老黄挥挥手,说。
老黄擦擦脑门的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这曾补玉乃是洛阳人氏,家中殷富,乃是书香门第。曾补玉少年时代,家中为他觅得良师,文武兼习,想要有朝一日一鸣惊人。奈何朝廷久不科考,曾补玉无奈,便游学四方。
后来,他到了岳麓,仰慕岳麓文脉源远流长,便留了下来,与岳麓学子交流些心得。
期间,由于和李湘流年纪相仿,二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二人切磋武艺,谈论天下大势,说到动情处往往栏杆拍遍,互相引为知己。
客居岳麓两年后,曾补玉离开岳麓。
无人知他去了何方。
但李湘流却略知一二。
其时,因缘际会,曾补玉的家中结识了一位朝廷大员,让曾补玉前去投奔,权且充当幕僚。
这和金榜题名虽然有些差距,但好歹有个投身的地方,胜过四处漂泊,曾补玉便去了。
现今,李湘流是红巾军的后军都督,曾补玉是朝廷要员的幕僚,二人其实道路已经大相径庭。
此时曾补玉月夜来访,李湘流并非没有猜测。
二人坐定。
“补玉兄究竟在何方高就?”李湘流单刀直入,“此番前来,不是要为朝廷劝降湘流吧?”
曾补玉摇摇头,放下茶盏,“湘流此言差矣,愚兄担忧你的安危,这才不辞辛苦,星夜前来,何来劝降之说!”
李湘流微微一笑,“湘流不才,然领兵不过数日,便两渡丽水,纵横来去,鞑子数万大军不能奈何,今日更以奇谋袭敌,一举而毙敌酋,瓦解鞑子大军于须臾之间。湘流所见,义军气势如虹,摧腐拉朽,却不知补玉兄所说的危险,它在何处?”
曾补玉叹了口气,“古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信乎斯言!”
李湘流的脸上一沉,不再言语,只是端起案上的茶杯,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曾补玉看在眼中,知道李湘流心中不爽,他凑近一点,低声问道,“大元疆域几何?”
其实曾补玉这是明知故问,二人在岳麓时曾无数次分析大元天下。
大元疆域极广,北至逾阴山,南越大海,西至流沙,东尽辽左,疆域之大,难以数计。
见李湘流不语,曾补玉再问道,“大元兵马几何?”
李湘流嘴唇动了动,说到,“朝廷兵马虽多,然不禁一击,不过数日,阿古拉、哈丹巴特尔俱死于红巾军兵锋之下!”
曾补玉哈哈大笑,“阿古拉,哈丹巴特尔,那算是领兵的人么?”
他陡然停住笑声,看着李湘流一字一顿地说,“和王保保相比,他们不过是三岁孩童而已!”
李湘流霍然抬头,看着曾补玉,“莫非——补玉兄你在王保保帐下?”
曾补玉的脸上一脸肃然,缓缓端起茶杯,傲然道,“湘流果然是聪明人,愚兄正是在王保保大帅麾下担任幕僚,承蒙大帅信任,不辞辛劳,来为湘流指点迷津!”
大元马上得天下,进而西征东讨,灭国无数,打下空前广阔的江山来,但元帝得天下后不思教化怀柔,依然以大军威压异族,各地兵马只怕不下五六百万之多,兵马之强盛,空前绝后。
而王保保,亦名扩廓帖木儿,能征善战,几乎家喻户晓,是当世崛起的名将。
李湘流只知道曾补玉投奔了一位朝廷大员,却不知道他投到了王保保的麾下。
和王保保相比,阿古拉、哈丹巴特尔之流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李湘流沉吟片刻,笑了笑,对曾补玉道,“我听说王保保拥大军屯于云中,而红巾军在永年起事,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补玉兄如何得知?况且,我红巾军虽然屡战高捷,但这点实力,朝廷还不至于劳驾天下柱石出动吧?补玉兄这是在恐吓我哪…”
曾补玉轻轻击打了几下手掌。
“湘流果然是干大事之人啊,思维缜密。不瞒你说,我陪着王总兵进京面圣,途经此地,偶然听说这边有事,而湘流兄居然临危受命。湘流啊,你干的这事,听起来风光,干起来危险啊!”
“你现在的实力的确不足让王总兵出马,可是你要么灭亡,要么壮大。若是你的对手都是阿古拉和哈丹巴特尔那种蠢货,以至于你能够壮大到足够让王总兵出马呢?”
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没错,大元气数将尽,但疆域依然广阔,兵马依然众多,它的崩塌至少在百年之后!此时强行起事,乃逆天时而动,必不得善终!”
李湘流觉得曾补玉说的句句在理,不由得动心。
“依补玉兄所言,湘流岂不是已入不归之路?”
“那倒未必,”曾补玉摇摇头,“我来时曾与王总兵说,湘流乃我至交好友,一直怀有报国之心,此番乃是深入乱匪内部,准备择机而行,为朝廷分忧解难!”
说罢,曾补玉的右手掌在空中一挥,做了个斩切的动作。
李湘流心中忽然一抖,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这个斩切的动作针对的是谁,他这刚刚战胜官兵的红巾军,在王保保眼中,居然连招安的价值都没有!
现在王保保能派曾补玉过来干预此事,要么真的是应为曾补玉念及旧情,要么只是王保保不想这把野火烧大,给自己添麻烦,却并不是担心灭不了这野火。
联想到大元曾经席卷天下的兵马,李湘流忽然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个错误。
朝廷以武力威慑压服百姓,终究不是长治久安的做法,问题是,它真的到了即将奔溃的边缘么?它真的像一栋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倾倒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元这只虫,何止百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