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儒思离开后,他留下的那十名红巾军士兵果然尽心守护百里濯缨和楚映雪。
不过李湘流、曾补玉已死,那些跟随他们的人大多被杀,个别远遁,哪还有活得不耐烦的来找事?所以,此时的红云崖还算宁静。那些守卫他们的士兵,其实也就是干些做饭、熬药的活儿而已。
楚映雪第三日晚上便恢复了神志,知道了自己和百里濯缨的处境。
他跟随海树时间很久,虽然没有刻意学习医术,但耳濡目染,还是了解一些,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乱动,只能等创口结痂再说。至于李儒思走前留下的药,他也每日三次,全都喝了下去。
百里濯缨依然大多时间都神情恍惚,心中一片空白。
即便记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方,但他依然按剑守在门口,警惕地看着来往的人。
偶尔有一点清醒,他便努力回忆,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但往往徒劳无功。
不过,即便百里濯缨已经记不起楚映雪是谁,对他却保持着天然的亲近和信任,看到楚映雪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他感到无限的欢欣。之后,楚映雪能够言语了,对楚映雪话也是言听计从。
半个月后,楚映雪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从兜中掏出一锭黄金,交个李儒思留下的那个十夫长。
“去把这锭金子换成银子,买一辆马车,顺带准备些吃的东西放在车上,”他说,“我们得回去啦!”
那名十夫长还算会办事,不到半日功夫,便买回了一辆马车,那马也是一匹壮硕的好马。
车厢里,扑上了柔软的棉被,借以减轻马车行进时的颠簸。
干粮和水也很充足,足够二人五天之用。
银子还剩一半。
楚映雪从剩下的银子中拿出一块送给房东。
然后,他把剩下的银子递给那十名红巾军十夫长,“各位,辛苦了十几天,这些碎银子,兄弟们权当酒资罢!”
那十夫长哪里肯收,他连连推辞,“楚将军说哪里话!若非楚将军和百里公子,我们不知死在鞑子马蹄下了几次了,照顾你们是理所应当,哪能收你的银子?”
但在楚映雪坚持之下,那十夫长只好收下银子,分给大伙儿。
此后,他们把楚映雪扶上马车,安置他躺好。
之后,楚映雪让百里濯缨坐到了驾车的位置。
“楚将军,百里公子的心智未曾完全恢复,你自己得注意路,莫要走错了!”那名十夫长趴在车窗口对楚映雪交待道。
“知道了,我们一路往南就行,”楚映雪微笑着答道,“况且,我师弟一定会好起来的!”
百里濯缨和楚映雪一路往南。
楚映雪并不着急,当他感觉累了,便让百里濯缨停下,或者休息两个时辰,或者休息两天,知道状态转好,再缓缓而行。
也有心存不轨的歹徒,看上了这一辆不错的马车,以为马车中必是什么贵人,少不得尾随一段时间,动些歪心思。
但百里濯缨休息的时候,便把那柄寒光逼人的“白羽”拿在手中。稍微识货的绿林豪客,一见那剑便知剑的主人必不是寻常角色,早早放弃打劫的打算。
二十天后,百里濯缨和楚映雪终于回到望岳寺。
海树是精通医术之人,立即为楚映雪换上了外敷的药,并辅以恢复体质的药物,一个月后,楚映雪的伤终于没有大碍。
只是,他的脏器曾经受伤,筋络断裂,虽经李儒思以鬼神莫测的手段续上,但生长缓慢,他暂时不能持续用力,日常生活却不是问题。
海树和楚映雪聊到受伤的经过以及疗伤情况,楚映雪曾经昏迷,对李儒思施刀救他的过程并不清楚,但清醒之后也听李儒思说过,转述给海树听,海树也对李儒思的医术感到匪夷所思,不由“啧啧”称奇。
要知道,海树遍读医书,无论是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张仲景《金匮要略》,还是唐代的孙思邈,《千金方》,都没有这种治疗方法,神医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伤,那也不过是切开皮肉。
只不过在大宋年间,宋慈的《洗冤录》中记载过把人体打开的事情,但那是对尸体,而非活人。
“幸好你是出于昏迷之中,否则,开膛破肚的痛楚,岂是一般人能够忍受?”
海树摇头叹息,“即便有人象关羽一般,能够以莫大毅力忍受苦楚,可是身体毫发,授之父母,岂肯让人剖开肚子?一旦失败,死无完尸啊。”
最后,海树微微叹息,说道,“他那鬼神莫测的医术,方今也未必有用武之地!”
或许被海树说中,无论在军中,还是后来浪迹江湖,李儒思都不曾再用那种方法医治病人。
百里濯缨却远不如楚映雪幸运。
他回到望岳寺之后,虽然得到海树的调理,但数月之后,依然没有恢复。
有时某一个瞬间,他会灵光一闪,某一幕往事会浮上心头,但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如,一次,他正坐在山寺的门口,一只狗跑来,在他的面前一晃。
他的瞳孔一亮,脑中浮现出雪地遇狼的那一幕,饿狼张开大嘴向他扑了过来,他一动不动,睁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狼的大嘴,这时,一支利箭从雪中飞出,刺破寒冷的气流,插入那饿狼的口中…
那一刻,那一幕的记忆恢复。
“狼!”他转头对楚映雪说。
但只存在那么一瞬间,那印象有蒸发了,他的眼睛又恢复了迷茫。
还有一次,一个来望岳山走亲戚的女孩,从望岳寺门口经过,她身材纤细,行走如弱柳扶风。
看背影和司马秀璎有几分相似。
百里濯缨忽然想起在望岳山下初遇司马秀璎的那一幕。
“神仙妹妹!”他一跃而起,追赶过去拦住那女孩。
但那女孩的面孔如此陌生,他沮丧地走回来。
楚映雪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秀璎不会出现啦,咱俩把她埋在红云崖边了…”
“红云崖在哪里?”
“秀璎是谁?”
百里濯缨看着楚映雪,平静地问,好像红云崖是一个他从未听到过的地方,而“秀璎”也是一个他从不认识的人。
百里濯缨自幼年起,偶然会患病忘记从前的一些人和事。但是,经过海树的调理,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即便在红云崖遭受重大变故,触发旧疾,只需十天半月便会自然恢复。
只是当时情况危在旦夕,敌人虎视眈眈,别说没有十天半月,便是一刻半刻也没有!李儒思这才临时决定,以银针扎入百里濯缨的头部,刺激他暂时恢复记忆。
果然,那一瞬间他清醒了,剑气森森,杀得敌人尸横遍地。
但是,银针刺激造出的伤害,更进一步加深了失忆,他恢复的时间不得不大幅度延长。
李儒思医术精湛,当然明白就中厉害,只是时势使然,他不得不如此而已。
好在海树同样是一代名医,用药物调理,加之百里濯缨体质不错,他的情况正在慢慢好转。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
到十月分的时候,百里濯缨恢复了三成记忆。
他甚至想起李湘流,想起曾补玉,只是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他总是觉得模模糊糊,她好像存在过,也好像只是自己想出来的一个影子。
每当他想看清楚那个纤细的影子的面庞,那个影子就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楚映雪。
“那是秀璎,她再也回不来啦,我和你一起,把她埋葬在红云崖边…你记不得,也好,免得徒然伤心!”楚映雪叹了口气,低声说。
“师父交待过,想不起来的,不要强行去想,顺其自然!”
百里濯缨默然,便不再去想。
只是,虽然恢复了些许记忆,他的惫赖本性便暴露出来了。二丫见他失忆,想以他过去的龌龊事唤醒他的记忆,故而暴露出一抹雪脯提醒他。
他明明已经记起,却装作依然记不得,还得二丫心中枉自着急,他自己却在心中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