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了谢,端起茶杯在嘴唇上沾了一下,声音道,“这大红袍虽然色香俱浓,也算是茶中上等品,然颜色偏重,想来不是今年的茶,而是往年余下的。武夷山御茶园出品的岩茶作为贡品,年年送往大都,带动周围的岩茶价格飙升,但却不至于买不到货。”
他转身叫道,“茶博士,你这武夷岩茶乃是陈茶,倒了重泡,价格给你加一倍!”
那茶博士本来想糊弄一下百里濯缨等人,哪知中途来了一个懂行的,当下讪讪地说,“哪敢让客官加价!小的这就重新泡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那人忽然压低声音,“在下和兄台一见如故,些许黄白之物,聊作见面之礼,还望兄台笑纳!”
说罢,悄悄递过一个包来。
“原来这茶的学问如此之多,受教受教!”百里濯缨哈哈大笑,嘴里说着不相干的话,手中把那包接了过来,轻轻掂了掂,顺手推到胖子面前。
“如此多谢了!”他低声地那人道。
那人又饮了一盏,起身告辞。
胖子一时张大了嘴,“果然有人……”
楚映雪不待胖子说出口,已经伸手把他的嘴捂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人多口杂,不要瞎说话!”
待楚映雪把手拿开,胖子悻悻地说,“我想说……果然有人喜欢苏婉婷,不行吗?”
“这瞎话编得真的不怎么高明,”百里濯缨奚落道,“此时怎么会想到苏婉婷?”
胖子嘿然冷笑,“我随时随地都在想苏婉婷,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更想,此时怎么就不能想?”
他指着街对面一栋小楼,“那就是苏婉婷的家,我在她家门口反而不想她,那合理么?那挂着蓝色窗帘的房间就是苏婉婷的房间,窗子后那个站着的人就是苏婉婷,咦,宋月眉也在,在苏婉婷的身后!”
百里濯缨和楚映雪、小瘟侯一起看去,果然,窗帘后站着两个女人,看身形前面那个是苏婉婷,后面那个是宋月眉。
小瘟侯骂道,“胖子你真无耻,连婉婷住哪里都搞清楚了,你想夜里去翻墙么?”
胖子意犹未尽地回头头来,“英雄美人总是会在一起的,小瘟侯你就别想了,都有主了。苏婉婷是我的,宋月眉我已经送给百里濯缨了!”
百里濯缨赶紧说,“我可没有说要哦,宋月眉,胖子你收回去吧!”
胖子无耻地说,“不好吧?胖哥我仗义疏财更疏女人,都送给你了,哪好收回啊?”
小瘟侯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把当朝的两个公主送你们了,千万莫客气啊!呸呸呸……”
百里濯缨站起身来,“好吧,茶也喝了,美女也看了,走吧!”
四人往茶舍外走去,果然,茶博士跟上来说,茶钱刚才那位中年男子已经结过了。
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胖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袋口。
他立马目瞪口呆!
整整六个小金锭,换成银子正好是六十两白银!
“他为什么要送你金子?为什么要给我们结账?”胖子愣愣地说。
百里濯缨看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看来,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会疯掉啊,那就实话给你说吧,这个人和那个卖马的老头是一起的,我和他们做了个套,宰了吕无期一大笔,他们分给我一点!”
“那块玉佩?”胖子大声说,忽然发觉不妥,赶紧压低声音。
胖子猜得没错。
胖子和吕无期竞价,都想买到那匹马,百里濯缨其实知道,胖子的财力不足以和吕无期抗衡,最终,那匹马是吕无期的。
既然得不到马,那就得点银子弥补一下吧。
他掏出那块玉石,那玉石其实价值不到一两银子,而他故意说价值一百两!
“那卖马的老头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价值只有一两银子的玉,你说价值一百两,他看不出来?”胖子不解地问道。
百里濯缨点点头,“他当然看得出来,但他不会说,因为他那时和我是一伙儿的!”
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呃,不是勾搭,是合谋!没见你们说话呀?”
百里濯缨微微一笑,“在生意场,有些事是不用嘴说的,而是用手说。”
市场买卖,尤其是牲口买卖,有一套约定俗称的手势,买家和卖家并不说话,而是以手势进行讨价还价。
到后来,这一套手势被丰富发展,已经不仅仅包括讨价还价,还包括众多的其它事情,比如…卖家找人做笼子!
当然,这些手势只在行内流传,外人知之甚少。
百里濯缨和猎户徐满楼要好,徐满楼到集市去卖猎物,常常带着百里濯缨一起。
耳濡目染,百里濯缨学会了买卖的手势,有时还和徐满楼一起做笼子,抬高价格,以期卖个好价格。
百里濯缨眼见胖子竞价买到那马的希望不是很大,便转而求其次,那就是哄抬价格,榨干吕无期身上所有的钱!
他悄悄冲那卖马的老头做了个手势,那卖马的老头何等精明,立马知道百里濯缨乃是同道中人。
商人都是为利而来,那老头见难得老天开眼,有一个钱多人傻的吕无期送钱来,当然乐得和百里濯缨合谋狠狠宰他一笔。
所以,当胖子还在和吕无期死杠的时候,老头已经以为那只是百里濯缨他们在做样子。
看着胖子那愤怒,那失望,那期待的各种逼真的表情,卖马的老头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看起来太像了,别人还以为他们真是想买那匹马呀。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做笼子做得多么的专业,多么的逼真!”
“这样的人才,不进梨园真是可惜……老头儿我要是不敬业一点,会被后辈笑话呀!”
所以老奸巨猾的小老头,也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把一出“做笼子”的好戏演得以假乱真感人肺腑。
莫说吕无期这样对这一行闻所未闻的官宦子弟,便是一般的生意人,也未必识得这“笼子”!
当然,按照江湖规矩,这做笼子赚的钱,百里濯缨是要分三成的。
按这样的规矩计算,那马本来价值是二十两白银,哄抬到一百五十两出手,多卖了一百三十两,再取三成,是四十多两不到五十两。但老头给百里濯缨的黄金价值六十两。
那是因为竞价带来了大量的观众,老头的马转眼间便卖光了,这当然也多亏了百里濯缨和老头一起做这个笼子带来的围观效应。
多出的钱,是老头表达的谢意。
至于喝茶的钱……还值得一提?
莫说胖子和小瘟侯,便是楚映雪,也不知道这其中有这么多的周折!
胖子搞清了事情的原委,高兴得一跃而起,“狗日的吕无期,高高兴兴地做了冤大头,还啥都不知道,真是笑死老子了,解恨,太他妈解恨了!”
百里濯缨拍拍胖子的肩膀,慢悠悠地问道,“胖兄,此时此刻,你的心里还惆怅么?”
胖子眉开眼笑,一把推开百里濯缨的手,“惆怅?谁他妈惆怅谁是王八蛋!”
片刻,他扭头看了一眼苏婉婷住的小楼,微微叹了口气,“只是有一点点相思之意……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长相思,摧心肝……”
四人有说有笑,再次从那个十字路口走过。
此时,人群基本已经散去,只有七八个人还在那里。
“再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呢!”百里濯缨说罢,带头往那边走去,楚映雪等人跟在他的身后。
四人走到那里,果然,马已经被一抢而空,老头和那个中年人正在收拾东西。
只是,地上还放着一张大木板,一匹白马被捆在木板上,一个光着膀子的屠夫正在一边磨刀。
那老头见到百里濯缨等人,不露声色,只是意味深长地说,“这位胖爷,小老儿一定给你带回一匹好马!”
胖子知道这是掩人耳目,毕竟做笼子的事如果让被宰的冤大头知道了,不要处理。
当下,胖子一脸遗憾地说,“我来,便是为了这事,下次还有那样的好马,我一样出一百五十两!胖爷我也不是缺钱的人,只不过今日没带在身上罢了!”
老头打了个哈哈,“那是,那是!”
百里濯缨没有和老头搭话,他只是蹲下来,看那匹被捆住木板上的白马。
那马的瞳孔睁得大大的,微微喘着气。
“这马好好的,为何要杀掉?”百里濯缨皱眉问道。
适才的那个中年男子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答道,“这匹马不小心摔断了后腿,腿是马的命啊,腿折了,它就不能骑,连拉车都不行了,就只好杀了卖肉了。”
“哦,可惜了!”百里濯缨看了那白马一眼,答道,缓缓站起身来。
这时,那屠夫已经把刀磨好,走了过来。
一道明晃晃的刀影映在那马的瞳孔之中,那瞳孔忽然变得湿润,之后一大滴泪水溢了出来,顺着白马的眼角往下流去。
百里濯缨吃了一惊,人说马是有灵性的,只怕是真的,这马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屠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