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濯缨叫来那个农户,递给他一块碎银子。
“我这马,就劳你照顾了,记住按我说的,每日喂它最好的草料和清水,过几天我再来!”
那农户日常见到的都是朝廷印制的交钞,哪里得过银子,家里藏有几串铜钱使就不错了,他看到银子立马眉开眼笑,连声说,“客官只管放心!客官尽管放心!我就算不下地干活儿,也得把这马照顾好!”
百里濯缨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医治好了这白马,我再另给奖赏!”
四人安置好了白马,见时光还早,便往城南闲逛。
“鹿门寺知道吧?据说挺灵的,我得去求求菩萨保佑,好早日娶到婉婷,实在不行月眉也可以将就……”胖子说。
四人一边说笑一边走。
让四人感到奇怪的是,往城南本来应该人烟稀少的,今日反常,居然人越来越多。
而且这些人都是衣衫褴褛的逃难人,拖儿带女,蓬头露面,三个一群五个一堆。
百里濯缨找了一个年轻女子,问是怎么回事。
“打仗啊,不逃出来就死定啦……”那女子说。
百里濯缨和她攀谈了一会儿,又在前方找了另外几个人询问,总算搞清了原委。
原来,今年五月,在韩山童和刘福通发动红巾军起义之后,天下风传,红巾军将驱逐蒙元,重建汉人的江山。
对元朝统治早就不满的徐寿辉,见时机已到,便与麻城铁匠邹普胜、江西宜春县和尚彭莹玉等人到一起,于八月,在多云山庄发动起义,徐寿辉成为这支军队的首领。
此时,白莲教经过韩山童等人数十年的经营,已经有百万信众,成为左右天下局势的重要力量。为了号召白莲教徒跟随,徐寿辉也让起义军也头裹红巾,自称为“红巾军”。
徐寿辉率领的红巾军,一举攻取了罗田。九月,又打败了元朝的威顺王宽撤不花,攻占了圻州和黄州,并在水陆要冲之地圻水建都,国号"天完"。
何谓天完,据说有人告诉徐寿辉,"大"上加"一"为"天","元"上加"宀"是"完,"天完"表示压倒"大元",定年号为"治平",设置统军元帅府、中书省、枢密院以及中央六部等军政机构,任命邹普胜为太师,倪文俊为领军元帅,汉帮帮主陈友谅为元帅簿书椽。
那徐寿辉打了几次胜仗之后,便信心百倍,准备“北伐”,开拓疆土。
北伐的军队在襄阳以南和朝廷的军队对峙,互有胜负。
徐寿辉和官兵不分胜负,但老百姓的生活就变得更苦了。本来,这一年收成不好,百姓家余粮不多,战事一起,剿匪的官兵来征粮,义军也来征粮。
今天征粮,明天征粮,你也征粮,我也征粮,老百姓造就被征得家徒四壁,只能靠野菜树叶为生。
但征粮依然不停,很多交不出粮食的都被怀疑暗通匪寇或者暗通朝廷,被一刀砍死。
圻州和黄州以北的百姓,眼看留下了难以生存,便三三两两,扶老携幼,往北逃命。
人群越汇越多,到达襄阳时人数已经有四五千人,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随着季节变换,天已经变冷,不少饥民在饥饿寒冷中死去。
鹿门寺为了救济这些饥民,每日施粥,虽然是薄粥,但好歹能维持性命,于是这些饥民聚集到襄阳以南的鹿门寺周围。
“我们去鹿门寺看看吧!”楚映雪语气沉重地说。
鹿门寺并不远,不多时百里濯缨等人便到了。
山门外密密麻麻的都是饥民,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上,还有一些躺在地上。
四人从人群的缝隙往里走,来到山门口。
山门口排着一排大锅,一口大锅里尚有些粥,一个身体强壮的和尚正在为饥民施粥,其余锅中则早已空空如也。
“没有了,没有了啊,没吃上的明日早些来!”那和尚用手中勺子敲了敲铁锅,喊道。
饥民中传出几声叹息。
站在锅前的一名妇女怀中抱着个孩子,她愣了一下,“师傅,能不能把这锅再刮一刮,大人能熬一天半天的,可是孩子熬不住哇!”
“妈妈,我饿……”那女人怀中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口空荡荡的大锅,舔了舔嘴唇,怯怯地说。
那和尚看了妇女怀里的孩子一眼,摇摇头,使劲从锅底刮了数下,刮下一点点残余的冷粥,再从一旁的水缸里打了半碗热水,倒在她的碗中。
那妇女千恩万谢地去了。
那妇女后面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依然伸出一只破碗,“小师父……为我也刮下点吧!”
那和尚把勺子丢在锅中,大声道,“老丈,不是我不肯,而是确实没有啦,你看这锅底都照出人影了,哪里还刮得下来!明日早些来罢……”
“为何不多煮点啊?还有几百人没有喝到粥啊!”人群中一个声音抱怨道。
“这位施主,这话说的可不厚道了。”那和尚循着声音的方向,大声说道。
“襄阳城寺院并不只有鹿门寺一家,可是除了我寺,还有哪家寺院施粥?还不是我寺主持法源大师不忍见苍生受苦,让所有僧众节衣缩食赈济饥民,他自己一天也只吃一顿粥饭哪!”
那和尚越说声音越大,带着些愤愤不平之意。
“即便不说寺院,就是这襄阳城里豪绅,也不下百家吧?你们饥寒交迫,他们照样夜夜笙歌一掷千金,可曾有人施粥救济你们?”
山门下,一位穿着红衣老和尚缓步走来,听得那和尚的话,微微一皱眉,低声斥道,“普净你说那些做什么?我们做我们的,哪管得了别人?”
那个叫普净的和尚赶紧低头,“方丈,对不起,我错了!”
原来那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便是鹿门寺的主持方丈发源大师。
发源举步往寺内走,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大师请留步!”
发源一愣,停住脚步,只见几个少年走上前来,正是百里濯缨、楚映雪和胖子、小瘟候等人。
百里濯缨对着发源双手合十,“大师,请问,为这些饥民施粥,需要多少银两?”
法源和尚看了百里濯缨一眼,缓缓地说,“这里的饥民不下五千,即便是每日一次薄粥,也需一千斤大米,就按现今的粮价,需要近四十两银子才够,还不算柴火。”
法源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黄叶正在飘落。
他接着说,“天气正在变冷,就算维持到明年二月,也有三个月时间,总需不下三千两,这还没有考虑粮价上涨和饥民增加这些变数。我一个小小的鹿门寺,虽然日常有些香火钱,也断然支撑不了一个月啊。”
他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山门外那些饥民,无奈地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我鹿门寺也是支撑一日是一日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怜天下苍生啊!”
说罢,他转身往寺内走去。
胖子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被百里濯缨拉住。
“你家虽然有点钱,但一则你做不了主,二则和这里的需求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四人意兴萧索,回到武学,见到吕无期等人正在演兵场跑马。
吕无期等人也见到了空手而归的百里濯缨四人,嘲笑声响成一片。
百里濯缨、楚映雪和小瘟侯都无所谓,只有胖子脸上带着些遗憾,“虽然宰了这傻子一把,但毕竟让他得到了一匹好马!”
百里濯缨拍拍胖子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让他们先养着,过一段时间我们再买过来!”
“我呸!”胖子道,“他花了一百五十两,卖给我们还不要两百两银子?花两百两银子买马,我父亲会打死我的!”
百里濯缨微微一笑,“哪里要那么多!没准儿啥时候吕无期一高兴,二十两银子就卖个我们了!”
胖子一时怔住了,“二十两?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们都没有疯……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最好也别高兴得发疯了!”
百里濯缨一边说着,一边走,胖子虽然不知他说的是啥意思,但依然心存期待,赶紧快步追上前去。
此后,一连数日无事。
这一日,好久不见的老吴吴教头忽然出现了。
吴教头的出现,又一次让吕无期和黄脸感到兴奋,因为他们期待已久,希望吴教头能狠狠揍百里濯缨一顿。
即便是胖子和楚映雪,也心怀忐忑,毕竟,百里濯缨对着吴教头的裤裆那一脚实在太狠,吴教头岂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当吴教头面色不善地站在队列的前方时,众人心里想的不是他要教什么枪法,而是他会怎么揍百里濯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