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树呵呵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们想想,如果文丞相留给我师父司马牧云的,只有绘制《定河图》的遗命,那我师父如何能够调动庞大的人力物力,去绘制定河图呢?”
“所以,他留下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钱!”百里濯缨大声说。
“就你聪明!”海树慈爱地笑骂道,“不过没错,文丞相留下了钱,这些钱,是江南富庶之家捐献的军饷。你们想啊,江南自古繁华,富庶之家数以千万计,当异族入侵,贾似道误国,吕文焕降敌,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只有文丞相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遂成朝野唯一之希望。”
海树的目光眺望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半晌,他才接着说,“国之将亡,家将安存,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些江南富庶之家,以倾家之资捐作军饷者不可胜数。这些钱被兑换成黄金,交到文丞相手中。”
“奈何兴亡之数已定,文丞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兵败被俘,而和文丞相同为朝廷柱石的陆秀夫、张世杰亦在崖上以身殉国。”
海树的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绘制定河图固然耗资甚巨,不过,和当初民间募捐的资金相比,依然是九牛一毛,那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初江南民间为文丞相募捐的钱,到底用完了没有?”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透过重重历史的烟雾,看到了崖山的最后一幕。
那是南宋祥兴二年二月初六,崖山。
傍晚时分,战事已经结束。
海面上还有未烧完的船只残骸,冒着缕缕青烟,火焰随着起伏的海浪一荡一荡的。
那是宋军水师的船只。
元宋两军在崖山对峙一月有余,期间双方互有胜负,今天终于以元军胜利结束。
张弘范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汉服的中年男子,神态悲戚,他就是张弘范口中的“文丞相”,南宋右丞相兼枢密使文天祥。
自蒙古南侵,南宋王朝一步步败退,先失黄河以南广大土地,再失襄阳要地,之后又失去四川、江西等地,兵锋直指临安,太后出降,都城临安失守。
再后来,文天祥与陆秀夫、张世杰“宋室三杰”护送幼主到了海上,坚守数月之后,终于在这崖山一战彻底失败。
文天祥于祥兴元年兵败被俘。
张弘范敬仰文天祥的文才气节,对他以礼相待,并多次试图劝其投降元庭。
见文天祥不作声,张弘范以为他心动了,接着劝说。
“投降?”文天祥轻声道,“若要投降,何必起事?”
文天祥收回目光,紧紧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憔悴的双颊流出…
残阳返照,海上一片血红,也不知是夕阳使然,还是南朝军民的鲜血染红了海水…
良久,张弘范接着说,“文丞相,降了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文天祥突然睁开双眼。
“汉人不灭,依靠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由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传承的文脉,这文脉一经形成,源远流长,岂是你十万胡兵就能断得了的!”
“你也是汉人,也是读书人,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华夏自三皇五帝始,延绵数千年不绝,自有存在的道理,蒙古强大一时,莫非能强大到永远?”
文天祥不再多言,他对着张弘范一揖,转身走去,脚镣在他身后撞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在甲板的转角处,文天祥站住了,他面对着通红的海面,静静地站立,海面上不停有试题漂过,都是大宋军民的尸体。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文天祥慨然吟道,到后来语带呜咽。
夕阳的余光照在他消瘦的背影上,仿佛照着一道陡峭的山壁…
次年,亦即元至元十七年,张弘范病逝。
其时,蒙古贵族中流传,张弘范南征途中写有一《述怀》诗,诗云:
“磨剑剑石石鼎裂,
饮马长江江水竭。
我军百万战袍红,
尽是江南儿女血!”
忽必烈读到该诗,怀疑张弘范存感念汉人之心,心怀不满,张弘范病后,忽必烈以有利养病为由,封锁张的府邸,不许任何人出入,而后在其药物中下了慢性毒药,十七日后张弘范亡,终年四十三岁。
元至元十九年,文天祥拒绝忽必烈的亲自劝降,被杀于菜市口刑场,享年四十七岁。
文天祥死后,有人在他的衣带中发现一首遗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但是,世人只知道文丞相就义前留下的这首诗,却不知道他在就义前夕,透过秘密渠道传话司马牧云,命司马牧云绘制定河图。
同时,文丞相带给司马牧云的可不仅仅是这道遗命,还有一条消息。
那就是,那一笔巨额黄金的埋藏地点,并要求司马牧云保护那一笔富可敌国的巨额黄金,以做将来反元义师的军饷!
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
司马牧云非常清楚,这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元朝朝廷必将倾力来夺这笔财富,不仅仅是这笔黄金诱人,更重要的是,夺走这笔黄金,对那些反元之心的人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
受利益诱惑,江湖各大势力也必然插手,到时血雨腥风,岳麓书院未必能够掌控局面。
所以,从第一时间起,司马牧云便严格控制这个消息的知悉范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仅仅限于岳麓书院的山长。
海树追随司马牧云的岁月,是岳麓书院最艰难的岁月,当时天下乱象纷扰,各分势力互相倾轧。
他们奔走四方,绘制定河图,为了防止遇到意外,这个藏宝的地点从此不为人知,司马牧云告诉海树,也就是当时的虞怀沙,文丞相留有巨额黄金,至于埋藏黄金的地点,他却没有说。
“如果我遭遇不测,在我的最后时刻,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司马牧云对虞怀沙这样说,“此事之重要,更甚于我的生命!”
他的意思非常明了,一是他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那个秘密的剩余部分告诉虞怀沙,二是已经决定让虞怀沙在今后接任山长。
也许是苍天照顾,也许是命运安排,司马牧云和虞怀沙幸运地度过了那些最艰难的岁月,所以,虞怀沙也就无缘知悉那个埋藏黄金的神秘地点。
他只知道,司马牧云常常吟诵文丞相的诗,而吟诵最多的,便是这两句:“臣心一片磁心石,不指南方誓不休!”
再后来,司马牧云和虞怀沙师徒反目,虞怀沙离开岳麓。
世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数十年后,司马牧云已经作古,虞怀沙出家为僧,那些曾经的沧桑往事,仿佛都已经揭过。
只是,当海树知道新一代岳麓山长李湘流和司马牧云的孙女司马秀璎已死,他便意识到,那个关于巨额黄金的秘密,只怕已经有一半已经埋到了地下!
而司马牧云预测的天下大变之势,却因为韩山童和刘福通的起义,掀开了历史剧变的大幕。
文丞相埋藏已经半个甲子的黄金,终于要迎来主人了,但在这关键时刻,它的埋藏地点却成了一个谜!
于是,海树带着觉慧一路往南,一方面躲避陷害,另一方面去查询关于那笔宝藏的蛛丝马迹。
在离开之前,海树预感,那些敌人来时,必然会彻底搜查望岳寺,故而给百里濯缨和楚映雪留下了书信一封,并把《定河图》和书信放在一起,放置在师徒都知悉的这个山崖孔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