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濯缨缓缓运气,手中所触,还是那熟悉的感觉,世事沧桑,白羽却依然还是白羽,剑柄那种淡淡的润泽的感觉依然入故。
百里濯缨倏地张开双眼。
“哟,睁眼啦?怎么不哭啦?”眼前晃动的是黄脸的丑脸。
“求我啊,求我啊,叫我一声爷爷,我给你留个全尸!”这是吕无期,一只手拄着刀,大大咧咧地对百里濯缨说。
百里濯缨的右手微微松开白羽的剑柄,再紧紧抓住,“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爷爷,若你肯叫,我给你留下个全尸!”
吕无期一愣,没想到百里濯缨居然敢还嘴,随即勃然大怒,举起刀往百里濯缨的身上砍去。
百里濯缨身子一滚,堪堪躲开了那一刀,吕无期的刀便插入了搭台子的木板之中。
乘着吕无期拔刀的时候,百里濯缨再运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范西同后退一步,黄脸也跟着后退,只有吕无期奋力拔出刀来。
百里濯缨浑身是血,仿佛从地狱里回来,只有眼中放射出狼一般的光芒,冷冷地扫视着范西同等人。
他手中的“白羽”已经脱鞘而出,雪亮的剑刃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辉。
“杀了他,快杀了他!”范西同对吕无期喊道。
他已经感到惊恐了,这个已经彻底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家伙,居然在临死前站了起来,还握着把剑。
范西同并不曾见过百里濯缨用剑,不知他剑法如何,但看百里濯缨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料想不会多厉害。但他站着就让人感到害怕,还是早点杀了他好!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不要那么多废话,直接一刀砍下百里濯缨的脑袋多好!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吕无期。
吕无期和百里濯缨已经较量了无数次了,从百里濯缨来到襄阳武学的第一天,他们就开始了较量。
他有一种感觉,只要遇到百里濯缨,他就不会赢,不论当初他是多么牢固地掌握着主动权。
此时,面对着站起来的百里濯缨,他又有这种感觉。
不,不行!不能给他翻牌的机会!吕无期在心中大喊,手中运劲,大刀带着寒风劈向百里濯缨。
百里濯缨没有躲避。
他无须躲避。
他的身子微微一侧,左手做了个持卷的姿势,右手长剑信手挥出,剑锋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直扑吕无期!
他的剑动了,而且后发先至,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刺入了吕无期的咽喉。
吕无期的右手依然高举,刀也还在他的手中,但那刀却忽然跌落下来。
百里濯缨和吕无期四目相对。
血光已经淡去,百里濯缨的目光清澈如同夜空的星辰。吕无期的眼睛却凸了出来,仿佛死鱼的眼睛。
他至死都不能相信,已经只余一口气的百里濯缨能够重新拿起剑,而且以他从未见过的凌厉招数刺入他的咽喉……
不论他信与不信,已经没有关系。
别说他吕无期,即便是李湘流和曾补玉这样的高手,在百里濯缨的剑下也是惊心动魄,何况籍籍无名的吕无期?只不过,有些人便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等到知道的时候才发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范西同看得心惊肉跳,如果说先前百里濯缨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死人,现在却是醒来的睡狮。
虽然只出了一剑,但那一剑的杀气已经足以让范西同惊心!
趁着百里濯缨还没有转身,范西同示意黄脸,赶紧偷袭他。
黄脸的脸上满是愁苦,却也不敢违逆范西同的命令,只好在心中祈祷老天保佑,然后提起刀,摸摸索索地靠近两步,手中运足了劲儿,往百里濯缨的后背砍去。
百里濯缨也不回身,只是拔出白羽,血一下子从吕无期的咽喉溅出。
他反手一剑刺出,那一剑准确刺入黄脸的心窝,黄脸惨叫一声,跌落在地,转眼便不动了。
范西同一步步后退,当百里濯缨的剑刺入黄脸心窝的时候,他已经退到了台子的边缘,一步踏空,从台子上跌了下去。
幸亏两个千户府派来的士卒接住了他。
他双脚一落地,立马迅速往后挤,离开断头台十余步之后,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了。
他大声喊道,“通敌要犯要逃了,大家快拦住他——”
他揪住一个士卒的衣领,“快去千户府通知我父亲,有人劫刑场!”
那士卒认得范西同,知道他是副千户大人的公子,当下立即飞身上马,飞一般往千户府驰去。
百里濯缨连杀吕无期和黄脸两人之后,在台上站住。断头台下,人群涌动,霍树生调动那两个百人队,把断头台紧紧围住,以为他清楚,今日如果走了这个通敌要犯,他这个百夫长只怕是当到头了。
千户大人的本意是要杀鸡儆猴,让襄阳城中的百姓不要心存侥幸去帮助红巾军,如果让百里濯缨从断头台上走脱,那效果岂不是恰恰相反?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断头台依然是名副其实的断头台,只不过断的不是百里濯缨的头,而是吕无期和黄脸的头。
百里濯缨提剑而立,冷眼扫视四周,对那些林立的刀枪仿若视而不见。
他把白羽插在台上,双手抱起小瘟侯的尸体,把他安放在台子的正中央。
“一路走好,兄弟!”他喃喃地说,“人,哪有不犯错的……你的错,你已经弥补了,不必再感到负疚!”
说罢,他脱下身上血迹斑斑的上衣,把它覆盖在小瘟侯的脸上。
台下那些官兵看到百里濯缨把剑放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去安置小瘟侯,感到这真的是个偷袭的好机会,但是,想归想,却没有一个敢冒险一试。
适才百里濯缨无论是杀吕无期,还是杀黄脸,都是一招致命,剑招之凌厉,他们都看到了,谁敢在如此杀神之下,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把小瘟侯放置好了,百里濯缨再去扶起楚映雪。
楚映雪咳嗽一声,忽然挣扎着睁开眼睛,他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吕无期和黄脸,还有插在台上的“白羽”。
血,还在顺着白羽的剑锋往下滴!
“师兄,你还能提刀么?”百里濯缨低声问道。
“我没事,刚才气血翻涌,一时头昏……”楚映雪长长舒了一口气,拾起地上的战刀,“男人,只要活着,便得把刀柄握在手中!”
他猛地站了起来。
“我们并肩杀了出去!”
“嗯,师弟你小心了,他们人比较多。”
“多,多得过在永年的鞑子么?”百里濯缨淡淡地答道。
楚映雪一愣,低声问道,“你……都想起来了么?”
百里濯缨点点头,眼中有一层深沉的悲伤。
又一只大大的黑色布袋凌空飞来。
在即将落到官兵们头顶的时候,一支火箭“嗖”的射来,点爆了布袋中的火药。
“轰!”一声巨响,火光飞溅。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的头发衣服都被溅出的火星点着,惊得四处奔走。
“是胖子!”楚映雪笑笑,“他总是喜欢整火药玩,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能帮上忙!”
“他的箭法其实也还凑合……”他又补了一句,“这一点我倒是低估他了!”
其实,胖子用投石机射来的布袋,爆炸的时候威力并不大,但是气势吓人,加之火光四溅,被火星溅到容易烧伤皮肉,至于致命伤害,却不会形成。
只是,那些包围断头台的官兵和武学学子,以及围观的百姓,哪知这其中奥妙?一见火光在头上炸开,都吓得抱住头往两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