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喊杀声时高时低,时起时落。
想来红巾军仓促设伏,准备并不充分,一开始的时候占了先机,但范文夫随即展开防御,双方胶着在一起。
过了良久,杀声再次大起。
百里濯缨看了看山下的火把,估摸时红巾军的援军到了,官兵陷入了四面受敌的态势,人数不断减少。
杀声持续,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官兵冒着箭矢突围出来,沿着原路返回,影影绰绰,人数估计锐减大半。
红巾军在后面紧紧追赶。
百里濯缨低声对楚映雪道,“范文夫今天回不去了。”
话还没有说完,隐在灌木后的那名百夫长高孝璋已经低声喝令,“弓箭准备!”
溃逃的水师官兵正在接近这座树林。
那百夫长本来对百里濯缨等人还心存怀疑,此时见官兵果然如百里濯缨所料,进入红巾军的伏击范围,又被打得打败,心中疑虑早就一扫而空。
他见敌人已经到了一箭之内,手缓缓举起,只需往下一挥,乱箭便会射出,眼前的官兵估计一半会栽下马来。
百里濯缨忽然凑到他身边,“将军且慢!”
“将军,那个骑黄骠马的是个大官,你让兄弟们不要射死他了,待会儿我们去抓个活的,将军可是大功一件呀!”
那百夫长心中一动,见骑黄骠马的前后拥簇着许多人,果然是个带兵的。
“不要射黄骠马上的那人!”他低声传令。
此时,范文夫带着残兵败将,已经进入五六十步的距离。
忽然间,弓弦声响成一片,羽箭“嗖嗖”地从林间射出。
范文夫身边的随从纷纷跌下马来。
范文夫此时才体会到真正的恐惧,利箭带着破空的啸叫,从他耳边掠过,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树林中影影绰绰的黑影,不是红巾军的伏兵,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火把都已经熄灭,眼前一片黑暗,而身后,红巾军的追兵越来越近。
范文夫只管逃命,也不管那些手下了,更顾不得前方路险,只管打马狂奔。
还好,他的部下伤亡殆尽,人和马的尸体堵住了路,红巾军追兵受到阻滞,一时便没有追来。
“没想到这混蛋真的是红巾乱匪的内应,倒也不曾冤枉了他。”
“就不该搞什么断头台,抓住他的时候,直接一刀下去,哪有这许多周折!”
范文夫一边打马狂奔,一边想到,待跑出两里路,胯下战马不停喘息,只得放慢了速度。
这时,他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前方的土坎之上,那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马。
“什么人?”范文夫拔剑在手,惊疑不定地问道。
“红巾军内应,”那人淡淡地答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百里……濯缨?”范文夫咬牙切齿,“害得我儿残废,我要杀了你!”
“承蒙副千户大人记得,在下荣幸之极,”百里濯缨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你的确想杀了我,对于你们这种官宦之家,从来都是觉得你们可以任意害人、杀人,寻常人的性命在你们眼中,从来不值一提。”
“但别人却一定不能动你们,因为你们都金贵得很呐!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若非你是这般为人,你儿子也不会如此毒辣!”
“可是,这天下之大,也不尽掌握在你们手中。天下大势说变就变,岂能尽如你意!”
范文夫的脸在黑暗中抽搐了几下,把心一横,大吼一声,纵马冲了过来,手中长枪往百里濯缨身上刺去。
但他不过一员武将,和百里濯缨这种自幼习武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百里濯缨轻轻带动缰绳,胯下白兔早就领会了主人的意图,陡然纵起,宛如疾风掠过。
范文夫一枪刺偏,又来不及收回长枪,只得眼睁睁看着百里濯缨擦着自己的身子而过,两人交错的瞬间,百里濯缨手臂一伸,抓住他的后背用力一带,把他扔下马来。
这时,那百夫长带人追来了,火把通明,照着地上的范文夫。
“哇,活的!”
“这些当官的,整日耀武扬威的,终于落到了爷爷们的手中了!”
“狗日的,看他还凶不凶得起来?”
范文夫长叹一声,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的咽喉,便要自杀。
但那些红巾军要的是活的,哪能让他自杀?数人眼快,早已扑了上去,把他死死摁在地上,红缨枪的枪头只不过刺破了范文夫喉头的皮肤,根本不致命。
后续的红巾军士兵陆续到达这里,人越来越多。
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抓住什么龟儿子了,待老夫来看看!”
百里濯缨虽然把背对着那人,闻得那声音依然心中一震,心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果然没错!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在望岳山下见过的汉帮副帮主刘观澜!
望岳峰下,刘观澜为了带走秀璎,紧追不舍,百里濯缨无奈,和李湘流设下杀局。
虽未杀死刘观澜,但百里濯缨以一根鹿骨,将刘观澜的命根子戳飞了,从此结下了冤仇。
刘观澜回到汉帮,养好了伤,随即和陈友谅带汉帮响应徐寿辉起事,逐渐成为陈友谅麾下重要人物。
冤家路窄,百里濯缨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真的遇到刘观澜。
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若是被刘观澜认出来,他估计比地上躺着的那位还要惨,毕竟,他亲手阉掉了刘观澜啊……
听刘观澜说话,声音都有些像女人了,尖尖的,也不知他在心中多少次寻摸着要杀了百里濯缨解恨呢。
百里濯缨心中急转,寻思对策。
这时,两骑从林中驰出,飞一般逃走了。
楚映雪抢过身边一个红巾军弓箭手的弓箭,便要射那两人。
百里濯缨忽然伸出手去,把楚映雪搭在弦上的箭按住。
“抓活的!”百里濯缨低声对那个百夫长说,“抓一个哪够哇,我们把这两个也抓回来!”
那百夫长亲眼见到百里濯缨把范文夫摔下马来,对他已经深信不疑,当即点头。
百里濯缨对这胖子等人说,“随我去!”
说罢,飞身上马,纵马往前方追去。
胖子还想再问,楚映雪早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低声道,“跟着就行了!”
常遇春反应极快,几乎和百里濯缨同时跃到了马上。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四人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只有隐隐的蹄声传来。
刘观澜来到范文夫的面前,下马,用马鞭把他的下巴挑起来。
一个举着火把的红巾军士兵立马把火把举到范文夫的面前。
火光在范文夫的脸上闪烁。
“看这服饰,官不小哇,你是谁?”刘观澜问道。
“襄阳千户府,副千户,范文夫。”范文夫倒也硬气,挥手把马鞭拔到一边,“既然已经落到了你的手中,自然一死报国,何必多言!”
“哈哈哈,好啊,副千户,不小啦,小的们可给我照管好了,等明日凌晨攻打襄阳的时候,给我祭旗!”刘观澜哈哈大笑,欣喜异常。
范文夫大惊,“你们这些红军乱匪,居然敢攻打襄阳?”
刘观澜瞥了他一眼,“有何不敢?便是攻打大都,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刘观澜不去管他,转头问那个百夫长,“谁抓住的这个人?我有重赏!”
百夫长迟疑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叫什么名字,是我们的几名斥候,共是四人,现今追拿两名逃跑的官兵去了,尚未回来!”
另一人忽然说,“这四人自称是我们自己人,可是我看他们打扮古怪,一个胖子居然穿着女人的衣服……但确实帮我们拿住了这个大官!”
范文夫忽然笑了,他冷冷地说,“什么叫打扮古怪,你们安插在襄阳城中的那个叫百里濯缨的内应,差点被我杀了,他们几个狐朋狗友,狼狈逃窜,狼奔鼠窜,衣不蔽体,哪是什么打扮古怪!”
刘观澜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范文夫直直地看着刘观澜,“百里濯缨啊,莫非他不是你的人不成?”
刘观澜猛地松手,把范文夫掷于地上,右手拔出刀来,喝道,“追!谁给我把百里濯缨抓住,赏百金,升三级!”
他手下那些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赏百金,升三级”还是听得懂的,当下便纷纷上马,往百里濯缨他们刚才去的方向追去。
刘观澜犹不解恨,一刀砍在一棵树的树干上,雪花簌簌下落。
众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雪已经下大了。
百里濯缨一马当先,楚映雪、胖子和常遇春紧随其后。
眼看前面的两名官兵越来越近。
楚映雪道,“我先射伤他们的马,以免他们逃得远了!”
百里濯缨止住,“让他们走吧!”
胖子大惑不解,“为什么?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只不过,让他们回去报个信,襄阳城中的官兵有个准备,以免城池被刘观澜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