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百里濯缨和胖子便漫步往前。
在一个裁缝铺前,百里濯缨停了下来。
胖子不解地问,“干什么?”
百里濯缨帮胖子理了理衣领,关切地说,“也没啥,给你做件衣服吧,你看你这衣服都旧了,和你的身份不相称哪——”
胖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确实有些破了,对百里濯缨的提议相当认可,“那是,我们家可是我们村里的首富哇,穿得不能太寒酸。”
二人把马系在店前,走进裁缝铺。
“二位客官,里面请——”掌柜的赶快迎了出来,“二位是做衣服么?”
“正是!”
那掌柜的便拿了尺子来量百里濯缨和胖子的身材。
胖子摸了摸脑袋,奇怪地说,“给我做衣服,你量尺寸干什么?”
“既然来了,就顺便也做一件呗!”百里濯缨顺口答道,“见者有份啊。”
胖子叹了口气,“我又上当了,说是给我做衣服,其实是你自己想要做衣服——等等,你不是真的想要做一件,刚才那个罗贯中穿的那种衣服吧?”
“那又如何?”
百里濯缨淡淡地答道。
胖子痛心疾首地说道,“百里濯缨啊百里濯缨,你是一个注重内涵的人……啥时候变得这么注重衣着、注重仪表呢?”
“刚才!”百里濯缨果断地回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看在你即将为我付账的份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胖子一下子被噎住了。
半饷,他才对着裁缝大声说,“我这一件,要和他一样一样的,就是尺寸大点……”
这个裁缝铺还算生意兴隆,人手也多,这边量完了尺寸,那边就裁布,接着就是阵线活。
“你们抓紧做,晚饭前我们来取。”胖子对那掌柜的说。
“这个……两位客官,时间有点紧哪。”
胖子啥也不说,直接把一块银子扔在桌上。
那掌柜一见银子,立马眉开眼笑,话锋一转,接着说,“时间虽然有些紧,但小店的速度也是首屈一指的,两位放心,晚饭前来取便是!”
胖子洋洋得意地和百里濯缨走出裁缝铺。
百里濯缨仰头看看日头,时间还早。
“随便看看吧,”他对胖子说,“顺便打听一下岳麓书院的事。”
两人便沿着湘江岸边,一边走一边看看风景。
不多时,遇到一个打鱼的中年男子。
“大哥,请问一下,往岳麓山怎么走啊?”百里濯缨问道。
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二人,用手往西一指。
“哦,在西边哪,谢谢大哥指点,”百里濯缨抬头看了一眼江面,继续搭话,“大哥知道不知道,那岳麓山有个岳麓书院?”
那中年男子闻得“岳麓书院”四个字,神色立马紧张,不肯再说。
胖子待要发作,被百里濯缨拦住。
“一言不合,便拳头相向,和先前那三个混混有何区别?”
百里濯缨拉着胖子往前走。
胖子迟疑道,“那便不打听了?”
百里濯缨摇摇头,“这潭州又不是就这渔夫一个人,我们换个地方打听不行么?”
两人继续往前。
期间有遇到两个人,一个少年,一个老妇人,但百里濯缨一问到“岳麓书院”四个字,那些人便噤口不言,似乎担心什么。
百里濯缨心头暗自担心起来,莫不是岳麓书院出大事了?
终有,有走了老半天,在一个隐蔽的河滩见到一个老汉。
那老汉看了百里濯缨和胖子一眼,才慢慢地说,“老汉七十多岁了,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二位客官看起来像是远道而来的,也不是坏人,我便实话相告吧。”
“那岳麓书院,你们休要到处打听,当心给自己惹下祸事来!”
百里濯缨吃了一惊,“什么祸事?”
那老汉左右看看无人,才压低声音,给二人讲述起来。
原来,在红云崖上,李湘流虽然被百里濯缨所杀,但他参与红巾军的事情终于还是泄露了。
于是,官府以通匪之名,封了岳麓书院,可怜那些书院弟子,被扫地出门,走得慢的,被官府殴打,还有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当即斥责官府,当场被杀。
百里濯缨听得心惊肉跳。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觉得永年离潭州这么遥远,李湘流又客死他乡,他参与红巾军的事,传到潭州的可能不大。
现在看来,消息不但传来,而且传来得很快。
百里濯缨琢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红云崖边的那一战中,他并未全歼敌人,有人装死活着躲在暗处观察,待战斗停息之后,便到官府告密了。
不过,这一切对百里濯缨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既然岳麓书院已经被抄,秀璎还在岳麓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百里濯缨有些沮丧。
“既然来了,还是要上去看看!”胖子这时倒是难得正经,严肃地对百里濯缨说。
百里濯缨点点头,“是要去,但是要等天黑了再去。毕竟,岳麓书院现在已经是是非之地。”
百里濯缨再无兴趣闲逛,只是坐在湘江边,看着滔滔的江水发愣,一会儿觉得秀璎不会在岳麓,一会儿又觉得这里是她的家,即便她不能待在这里,也一定会悄悄回来看看,岳麓书院也许还留下了她的痕迹。
胖子知道他心情不佳,也不再找他啰嗦,而是坐在一旁,等待天黑。
天擦黑的时候,二人返回。
在一家小酒家胡乱吃了点晚饭,二人便到去裁缝铺,此时的百里濯缨对那套月白色的衣服已经没有兴趣了。
他要做这样一套衣服,不过是因为觉得和秀璎久别重逢,要穿得体面些才好,又正好看到罗先生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衣服显得儒雅又不失豪气,比较适合他的胃口,便立马去做了一件。
对衣服虽然没有兴趣了,但他的马还在裁缝铺前面系着。
二人来到裁缝铺门口,那掌柜的便已经看见。
“二位哪,小店紧赶慢赶,总算刚刚做好……”他拿出两件衣服,“只是时间的确太过匆忙,针脚难免会有些外露,做工略显粗糙,希望二位客官不要指责呀!”
“不指责,不指责!”胖子见百里濯缨都没有往这边看,只顾去树下解开缰绳,也顾不得和那掌柜的客套,顺手抓过衣服,转身便走。
二人往岳麓山而来。
来到山麓之下,二人找了个隐蔽的树林,把两匹马放到林中。
“白兔,白兔,不要乱跑,在林中等我,一会儿我就回来了!”百里濯缨拍了拍白兔的脑袋,说道。
白兔打了个响鼻,耳朵微微扇了几下,仿佛听懂了。
百里濯缨不再说话,和胖子徒步上山。
岳麓山的高度并不高,山势也比较平缓,岳麓书院数百年经营,道路修整得都比较好,青石砌成的台阶,台阶两边是参天大树。
二人沿着台阶往上。
天上有些云彩,月亮在云中穿梭。
百里濯缨和胖子一路往上,不多时,百里濯缨放慢了脚步。他看了看前方,岳麓书院就在前方不远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大路,拐进树林。
月光隐隐约约,从树叶间透了下来。
他和胖子很快便来到了后面的院墙下。
两人找了靠近院墙的树,先爬到树上,在从树上跳到院墙上,最后再缓缓从院墙上攀了下去。
院落内一片狼藉,东西东倒西歪。
两人四周看看,并不见有人,便推开房子的门,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书架被推倒在地,书籍撒满一地。
可以想象,当初官兵突然冲入的时候,书院学子东奔西逃,撞倒桌椅、书柜的情景。
百里濯缨轻轻叹了口气。
这岳麓书院正是苦难深重,先遭阿里海牙焚毁,几乎受到彻底毁灭,幸得司马牧云努力周旋,才使它慢慢恢复了生机。
好容易到了今天,却又遭朝廷查抄,虽然没有阿里海牙那一次野蛮,但影响也很严重,至少短时内学子四散奔走,昔日弥漫的书香气息已经完全被一种阴冷恐怖的气息取代。
百里濯缨和胖子沿着回廊往前。
走过数个房间之后,来到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虽然不大,但很雅致,窗帘是浅蓝色的,上面绣着淡淡的小花,靠墙放着梳妆台,拉开梳妆台,居然还有一盒胭脂。
百里濯缨心中一动,从前住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秀璎呢?
百里濯缨心头狂跳,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到秀璎的痕迹。
没有,这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有秀璎的痕迹!
他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他的手按在窗前的桌子上,看着窗外那一轮明月。
忽然,他的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