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孔目的嘴张得大大的,百里濯缨的话太让他吃惊了。
他知道,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
徐寿辉兵力日涨,据说已经拥兵百万之众,而其已经称帝,国号“天完”。
王保保要出动,只能是为了他!
百里濯缨拍拍宋孔目的肩膀,“宋大人哪,这做生意呢,也是要关注世道变化的,若不是王大帅移师此地,胡先生哪里有机会为王大帅供货?胡先生若不是有超人的眼光,如何会抓住巨大的机会?”
“每日起早贪黑,赚个三瓜俩枣,几辈子才能有胡先生的成就?”百里濯缨叹息道,“你也无须惭愧,我等都不能和胡先生相提并论!”
“那是那是!”
百里濯缨又掏出一个金锭,“这是搬运费用,搬到山上去,待完毕之后我付清全部余款!”
想了想,百里濯缨又把那一锭金子放到自己兜中,“待会儿一起给你!”
宋孔目眉开眼笑,指挥那些民夫搬运粮油上山去了。
百里濯缨和宋孔目扯些闲话,徐满楼在一边静静地听,很少插话。
宋孔目忽然看着徐满楼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百里濯缨笑了,“此人不好言语,孔目大人不必理他,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他的名字……那才叫如雷贯耳呢!”
宋孔目已经知道百里濯缨说话东扯西拉,不能每句话都认真,只当他又在鬼扯,也不以为意。
到日上中天的时候,粮油终于全部运送上山,民夫们陆续返回了山下。
“余账可以清了吧?”宋孔目用征询的口气问百里濯缨。
“可以。”百里濯缨答应得干脆利索。
便在这时,一彪人马驰来,远远的尘土飞扬。
宋孔目看着百里濯缨,“这是?”
“官兵啊,你不认得那旗帜么?”百里濯缨笑道,“你以为我们会带着巨额的钱财到这山沟里来?这里民夫彪悍,万一被抢了怎么办?钱在他们手中,这是如约送粮油钱的。”
“哦——”宋孔目恍然大悟,“和军队做生意,讲究就是多,宋某大开眼界。”
说罢,他转身看向那飞驰而至的官兵。
“他们到了一定会叫你的名字,你上前领钱就行了,一文不会少了你……信誉是生意人的命哪!”
“那是那是!”宋孔目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官兵来人不多,大概七八十人。
带头的百夫长见这里聚集着一帮人,勒住了马,喝道,“宋孔目可在这里?”
宋孔目见一切都如百里濯缨所说,官兵来后果然找自己,赶紧上前一步,深深施了一礼,“这位将军好,宋某在此久候了!”
那百夫长翻身下马,“这么说,你还是在等我们?”
“正是!”宋孔目压低声音,道,“将军把银子付清后,我请将军到镇上小酌数杯……这好处,自然是不敢少了将军的!”
那百夫长皱眉,“我给你银子?”
宋孔目一听这架势,心中有点发慌,“你不是送银子给我的么?”
他赶紧回头看百里濯缨和徐满楼,但是,哪里还有这两个人的影子?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油呢?”
“已经送到山上去了!”
那百夫长看着宋孔目,“宋孔目是吧,早有所闻,听说最近你抓了好几个通匪的,是不是啊?”
宋孔目赔笑道,“托各位将军大人的福,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我们必须在后方清理匪人的眼线,都是为剿匪出力,都是为剿匪出力!”
那百夫长冷笑一声,“不知一次为徐匪徐满楼送去一万斤粮油,算不算通匪?”
宋孔目大惊,连声道,“不是徐匪,是官兵,王保保王大帅要的粮油?”
“哦,王大帅在云中,你送到长山,孔目大人,你的方向搞错了吧?”那百夫长冷笑道。
说罢,他“唰”的亮出一张画图。
上面画的正是徐满楼,圆脸,浓眉,大眼,嘴上有淡淡的胡须。
百夫长把图悬在身前,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此人?”
有大胆的民夫窃窃私语,“这不就是方才和孔目大人站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儿么?”
“原来这就是徐满楼啊!”
“不是说他有翅膀,可以飞起来么……”
“打仗的时候可以飞,不打仗的时候,翅膀又收回去了!”
民夫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宋孔目知道有口也说不清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我冤枉啊,徐满楼带着一个人,说是胡得石的手下,要帮王保保王大人买粮油一万斤,我想赚点钱,便接下来这单生意……哪里知道他们就是匪啊?”
百夫长难得好脾气,看着宋孔目,“你说这粮油不是你送给徐满楼的,而是卖给徐满楼的,那卖油的钱呢?”
不是这百夫长脾气好,而是听到了钱子,来了精神,想借此机会中饱私囊。
但宋孔目哪里拿得出钱来?
他气急败坏地转向那些民夫,“你们送粮油上山,山上可曾有钱带下来?黄金、白银,交钞也行啊……”
一个民夫迟疑了一下,怯怯地说,“钱不曾带,但山上给孔目大人带来了一封信!”
“信?”
宋孔目有些迟疑,不知这信是福是祸。
但那百夫长早已不耐烦了,喝道,“把信拿来!”
那民夫颤巍巍地把信递给百夫长大人。
百夫长看了宋孔目一眼,把信丢给他,“念!”
宋孔目抖抖索索地展开书信,念道:
“宋兄见信如晤:前者,弟奋起于望岳,率百余骑横扫四方,斩千户于大营,焚敌巢于烈火,敌闻风而胆裂。今四方豪杰来归,其势渐成燎原,呼啸则山河变色,叱咤则鬼狼崩颓,方圆百里,谁能争锋?弟素愚陋,能建寸功,皆仗兄暗通……暗通……”
宋孔目哭丧着脸,再也念不下去了。
百夫长拔出刀,喝道,“念啊!”
宋孔目知道不念只怕不行,只好继续。
“皆仗兄暗通……暗通消息,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也,弟三度危难,跳出望岳,移师长山,今天高海阔,实大展宏图之良机也。
弟不才,今兵马已有数百,消耗日增,又蒙兄慷慨解囊,资以粮油万斤,此情此恩,虽泰山不能比其重,虽东海不足喻其深也,弟铭记于心矣。
倘皇天不负,他日重建社稷抑或裂土封疆,必不忘兄相助于危难也。弟满楼顿首。”
读完这封信,宋孔目颓然坐到地上。
“宋孔目,你还敢说你不是通匪么?”那百夫长冷笑道,“我们到处追赶他们找不到,却不知来了此地,有你这种人在,剿匪,剿匪,只怕越剿匪越多!”
宋孔目见那百夫长手握刀柄,一步步走近,吓得肝胆俱裂,“大人!此中必有误会,你可不能中了奸人的计谋啊!”
百夫长哪里肯再和他啰嗦,手中的鬼头刀一刀斩了下去。
宋孔目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民夫吓得发抖,一起跪倒了地上,生怕祸及自身。
百夫长一步步走过,从地上拾起那封信,揣进怀里。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长山,问道,“你们都上过山的,而且是帮徐满楼送粮油,查你们个通匪倒也不冤,不过,你们若能告诉我山上的情况,我可以考虑不予追究!”
他停在一个民夫面前。
“山上有多少土匪?”
那民夫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将军的话,小人只见到穿黄色衣服的……土匪,大约有五十多人,小人……放下粮油……不敢逗留,就下来了!”
百夫长踱到另一个民夫面前,“你也说说!”
“将军,小的上去得晚些,看到的是穿黑衣的匪人……大概也是五十来人!”
百夫长若有所思。
他再问另一个民夫。
“回将军,小的看到的是穿灰色衣服的……大概也有五十人左右吧……”
那百夫长看了看身后的兄弟,估摸着自己和山上兵力的对比。
他身边一个比较机灵的十夫长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如此算来,山上至少有一百五十人以上,且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我们还是不易打草惊蛇呀!”
百夫长点了点头。
他指着那宋孔目的尸体道,“我等此来,一是除奸,杀了这通匪的宋孔目,二是摸清徐匪的情况,现今都以完成,便不要打草惊蛇,以防徐匪再行逃窜,那就不好围剿了。今日先回去吧!”
说罢,他跃上马背,加了一鞭,往回驰去。
其余的人纷纷上马,绝尘而去。
那些民夫待这些官兵走了,才敢慢慢抬起头来,见左右无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久,灌木丛一阵摇晃,一个身影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却是那行李的老铁匠。
他走到宋孔目的尸体边,仔细看了看,“姓宋的,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他往那尸体上踢了一脚,方才解恨,然后慢慢地往集镇的方向去了。
“恩人呐,”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噜着,“那五十柄猎叉,我说啥也要给你们打造好……我一定要用上好的精铁来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