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两千人的人马,越来越像一支军队的样子了。
百里濯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是楚映雪。
“谁说自己拉起来的人马都是乌合之众?你若来看看我这乌合之众,保证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暗想,“不知你在汉军中混成个什么样子了,能不能干到百户?”
那一场绵绵秋雨终于停下了。
这时,徐寿辉的使者来到长山,由于对方一到山下便摆明了身份,徐满楼和百里濯缨也不得不以礼相待。
此时徐寿辉称帝已有多时,国号“天完”,且屡和朝廷交战,一度兵锋直指安徽、江西等地,只是他用人失察,错用了陈友谅,被陈友谅一步步夺去兵权。
来的使者是徐寿辉的堂兄,叫做徐寿金。
徐满楼和百里濯缨一起接见了徐寿金,双方分主宾见礼之后,便坐下细谈。
这徐寿金生得高大魁梧,面如白玉,几缕胡须,飘在胸前,举止之间落落大方,谈吐不凡,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采。
据说徐寿辉的父亲有兄弟两人,两人又各有两个儿子。为了讨个吉利,兄弟二人一商议,为家族的四个男孩分别起名“徐寿金”、“徐寿碧”、“徐寿辉”、“徐寿煌”,取“金碧辉煌”之意。
后来徐寿碧、徐寿煌都战死了,兄弟四人只余下徐寿辉和徐寿金两人。
“徐某此来,一则为公,二则为私,”徐寿金拱手笑道,“所谓公私兼顾,大概便是眼下这中情形了!”
徐满楼和百里濯缨对望了一眼,不知徐寿金所说何意。
“据我所知,徐将军的故里,可不是这汉水之畔,应该是江西南昌郡吧?”徐寿金捻须问道。
“正是,家父生前曾对我说,我们祖上乃定居在江西南昌郡徐家镇,后来迁徙到这汉水之滨,”徐满楼答道,“不知贵使为何忽然提及徐某家世?”
见徐满楼不解,徐寿金突然起身,对着徐满跪拜下去。
徐满楼大惊,赶紧上前几步,把他扶起。
要知道,此时徐寿辉已经称帝,势力更是横扫四方,连朝廷都刮目相看。
而徐满楼,虽然打了几次胜仗,但终究不过两千多人马,和徐寿辉不可同日而语。
这徐寿金是徐寿辉的使者,而且是徐寿辉的哥哥,这使者的级别也算很高了。
这个使者来后非但不态度倨傲,反而对着徐满楼下跪,这就让人奇怪了。
百里濯缨端起茶杯,貌似看着一片茶叶在水中沉浮,实则在想,这徐寿金到底是想干什么。
徐寿金缓缓起身,从怀中摸出一本发黄的册子,恭恭敬敬地放到徐满楼的案头。
徐满楼疑惑地拿过那个册子,低头去看,只见上面写着:南昌郡徐家族谱。
原来,这次来长山,徐满楼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是徐家的家谱,一是徐寿辉的圣旨。
徐寿金站在堂前侃侃而谈,细说家族渊源,原来,按照南昌郡徐家族谱记载,徐寿辉和徐满楼祖上系出同门,唐末战乱,家族为避祸离开南昌郡,一支远走罗田,一支到达汉水之畔,繁衍到如今,分别有了徐寿辉和徐满楼,论辈分徐满楼还是徐寿辉的叔叔。
“徐将军,虽然论年岁我比你年长了许多,但能起辈分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叔叔,适才这一拜,你是受之无愧啊!”
徐满楼恍然大悟。
百里濯缨依然低头饮茶,除了偶尔吹一下漂在水面的茶叶,不发一语。
而后徐寿金痛陈陈友谅的不臣之心,邀请徐满楼带兵投奔“天完”,再寻找机会里应外合“清君侧”,一举灭掉陈友谅。
“天完自建国以来,数挫鞑子,已经拥有人口百万之众,兵甲数十万之多,然而,祸起萧墙,不安内何以攘外?”
“满楼叔叔若是能够助我弟完成此事,开一代伟业,则功在社稷,留名青史,何去何从,往满楼叔三思而后行!”
最后,他拿出圣旨,圣旨上说,封徐满楼为“定国大将军”,“率本部兵马,早日启程,奔赴蕲水相见”云云。
徐满楼看了百里濯缨一眼,见百里濯缨并不正眼看他,只顾低头饮茶,仿佛这世上之事,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茶了。
于是,徐满楼也不匆忙答应,只说需要商议。
待徐寿金被送到客房歇息,徐满楼和百里濯缨开始商议此事。
其实,徐满楼早已被说得心动。
毕竟,随着人马的增加,他越来越感到茫然。
人马少的时候,他担心打不过来攻的官兵。
人马多了,他又担心树大招风。
他更担心,这许多兄弟,将来会被自己带往何方?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和当初起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三五十人,遇到事情了,他把大伙叫道一起,大家商议怎么办,一旦决定,无论将来是生是死,大家谁也不怨谁。
可现今两千兄弟,总不能遇到事便把两千兄弟叫到一起商议吧?那他这个大哥还像大哥么?
徐满楼现在才发现,所谓“大哥”,那是责任哪,在关键时刻,你得为大家拿主意,你得为大家的生死、大家的未来负责!
比如,这一刻,他这当大哥的就得为兄弟们拿主意了,是加入徐寿辉,还是继续独干?
但显然,他是倾向于加入徐寿辉阵营的。
徐满楼对百里濯缨说:“这世道,只有强者能够生存!我们的人太少,官兵又虎视眈眈,我们不如去投奔徐寿辉,看官兵能把我们怎么样!”
“再说,论辈分我是徐寿辉的叔叔,他总不至于害我吧?”
百里濯缨摇摇头。
“他是不会害你,但有人会害你!徐寿辉错就错在重用了陈友谅,陈友谅是什么人?是一个狠毒的人,一个眼中没有江湖道义的人!现在他大权在握,徐寿辉奈何他不得,想借助外部力量对付他,但谈何容易!我们最好不要卷进他们的争斗!”
但这一次徐满楼的态度越来越坚决,听不进百里濯缨的劝告。
他越来越见信,徐寿辉能给自己这两千兄弟带来一条光明大道,这大道,他已经寻找了很久了。
他固执地要去帮助自己的“皇帝侄儿”。
徐满楼说,“我带兄弟们去投奔徐寿辉并非为了自己!”
“大树底下好乘凉,徐寿辉兵力最盛时曾拥兵百万,连朝廷都视为心腹大患,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但主力还在。”
“我料定不出五年,这天下或许就是他的…长山的兄弟们如果不能卸甲归田过太平日子,那就要靠棵大树好乘凉,徐寿辉就是那棵大树啊!”
“兄弟们投了他,不说博个封妻荫子,至少胜过在这荒山野岭提心吊胆吧?”
百里濯缨知道这一次他难以说服徐满楼了。
这个儿时的伙伴,性格内向,貌似随和,但实则外圆内方,一旦他选定了的方向,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他知道,自己并非没有办法阻止徐满楼。
这办法,也许会让徐满楼生气,但总能阻止他投奔徐寿辉,也只好这样了。
二更时分,他拿了白羽,悄悄潜到徐寿金的住处。
他只要杀了徐寿金,便可阻止徐满楼。
因为徐寿金如果死在长山,徐满楼便百口莫辩,断然不能再去投奔徐寿辉了。
然而,让百里濯缨奇怪的是,徐寿金住的客房中,灯火通明。
他从窗边看进去,只见徐满楼正坐在室内,和徐寿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
百里濯缨叹了口气,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