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雪灾深重,来投的青壮年男子络绎不绝,甚至有黄河附近的灾民南下来投。
这一次扩军,太容易了。
百里濯缨把这些新找来的人不断补充到原来的队伍中,一个十夫长,手下有一百人了,十夫长便升为百夫长,他手下原来的那十个人便都升为十夫长。
当这个百夫长手下的人到了一千人的时候,他便再次升为千夫长。
这一场扩军下来,长山原来的兄弟,最不济的也混到了十夫长的位置,一个个喜逐颜开。
当然,扩军这么顺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徐寿辉和陈友谅败走梅山。
原来,遇到灾年,灾民也会去投义军造反,但大多冲着徐寿辉和陈友谅去,毕竟他们势大。
但今年冬天,长山周围百里范围内的义军只有百里濯缨和徐满楼这一处了,他们要想混口饭吃,哪有别的选择?
徐满楼有些担忧,他说,“树大招风啊,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扩军,是不是会引来官兵围剿?”
百里濯缨冷笑道,“徐寿辉龟缩到了深山之中,你觉得我们能不招风么?这风啊,无论我们招还是不招,都会来的!”
他拍了拍徐满楼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担心兄弟们,没事的,既然躲不过,那我们做好准备,等风来!”
山风扑面而来,吹得屋里的灯光摇摇晃晃。
“这鞑子的朝廷啊,就像这风中的灯烛,还能坚持多久?”百里濯缨和徐满楼并肩站在窗前,“我们汉人失去的江山,是收回的时候啦——”
徐满楼轻声道,“你的心,真大!”
百里濯缨嘻嘻一笑,“哥大的不是心!我们小时候一起到河里抓鱼,你见过的。”
“和你说个正事,现今长山家大业大了,早已不是我起事的时候了,需要有些规矩有些长幼之序了!”徐满楼慢慢地说,“我们这样两头一样大,总有一天会误事的!”
百里濯缨道,“你当你的大哥,我帮你,关键时候你听听我的建议就行了。”
徐满楼沉默。
过了一会,他接着说,“我冲锋陷阵打打杀杀都行,但是让我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粮草,任命,屯兵,练兵……我烦也烦死了!你的谋略武功都是一流的,兄弟们也服你,你来当这个大哥吧!”
百里濯缨摇摇头,“长山能有今日之盛,都是你昔日从望岳峰带来的兄弟作为火种,才燃成一片大火,你当大哥理所当然!”
徐满楼皱眉。
这一席话说出来只需短短一会儿,但他想了很久。
其实,从那一次在石壁之下看百里濯缨和刘观澜决战时,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安然回到长山,一定要让百里濯缨来当这个大哥,自己一门心思带兵打仗。
只是回来之后先是要应对官兵,后来又要应对陈友谅,再后来又要招兵扩军,都耽误下来了。
此时他提起这事,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
转眼便是腊月十五,圆月如镜,挂在中天,映照着地上的皑皑白雪。
弟兄们都知道我们增加了好几个屯兵之处,兵马越来越多,大家还是很高兴。
由于弟兄们人数增加很快,山上的粮草有限,饮食受到了限制,已经不能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了。
但主管财物的胖子今日心情好,下山回来时在路上偷偷买了些肉食和美酒。
此时,百里濯缨和四五个兄弟正在自己的屋里围坐着,拿着美酒,对着窗外明月,就着熟牛肉喝酒划拳。
百里濯缨忽然想起那个叫做刘伯温的人,在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在红叶寺外分手,他去投奔张士诚,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
这时小马来叫百里濯缨和胖子,说徐满楼徐大哥让大家都山顶去。
长山山顶中。
徐满楼带着千夫长以上的兄弟,分两列整齐地站在两边。
他们的面前摆着一排灵位,灵位前燃着香。
徐满楼示意百里濯缨站在自己的身边。
“以前我带着一众兄弟造反,不是为我自己;后来我带领兄弟们投奔徐寿辉,害的许多兄弟惨死,我判断错了,但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从没有人怪你!”百里濯缨说,但随即被徐满楼抬手打断。
徐满楼接着说。
“如今长山兵马数万,远非昔日三五十人的局面,要把这个局面掌控好,我们需要有个长幼之序,需要有些规矩了。”
“从今夜起,我尊百里濯缨为大哥。“
“虽然我们一起长大,是知根知底的莫逆之交,但是,也不知到底是你大些,还是我大些。不过,从今以后,打仗,我唯百里大哥马首是瞻!”
徐满楼停了下来,山顶静得出奇。
“我昔日所做的一切,有对有错,都是为了兄弟们在这乱世能暂时安生。同样,今天我尊你为大哥,也是为了众兄弟!我们需要一个有谋略、有勇气的大哥,这个大哥只有你最合适!”
徐满楼看着百里濯缨,慢慢说道。
“当这个大哥,没有荣华富贵,只有重若千斤的责任,你的一个决定便关系到无数兄弟的性命。你若当我们是兄弟,就不必矫情推辞。”
百里濯缨点点头,扫视了一眼肃穆地列于两旁的兄弟们。
“既然你已经决定,这副担子我暂且接下,待有更合适的人,我便甩手。在这之前,我必殚精竭虑,带领兄弟们活下去!”
他们在那里对月而拜,结成异姓兄弟。
但那次结拜不只有百里濯缨、徐满楼和马氏兄弟四人,还有摆在前面的九个灵位,他们是徐东亭、“八大金刚”。
百里濯缨被尊为大哥。
徐满楼排行第二,百里濯缨从那以后称他二弟。
胖子和小马兄弟年龄较小,分别排在第十二和第十三,百里濯缨称之为小马和十三弟。
即便许多年以后,当年那些兄弟的面容都消失了,百里濯缨孤独地来到长山之巅。
他浑浊的双眼甚至分不清天空中悬挂着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但他依然记得,那一夜的月光如雪,把长山之巅照得如同白昼,众兄弟跟着二弟徐满楼、小马胖子和十三弟小马,依次从他的面前走过。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叫一声“大哥”,然后举起酒壶,和他轻轻一碰。
那是何等的欢欣啊。
那时的百里濯缨忽然意气风发,把一壶美酒全都灌到肚子里。
有兄弟提出,要看他的枪法。
百里濯缨欣然应允。
早有兄弟牵来他的白兔,提来他的银枪。
他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
白兔飞一般驰了出去。
手中长枪如同一条夭矫的长蛇,倏地刺出,枪尖仿佛掠过的一道闪电,带起一阵劲风。
他的枪越来越快。
到后来,他的身影,白兔的身影,银枪,还有积雪,月光,全部都浑然一体,众兄弟已经看不清他在哪里。
唯有枪上的红缨,是这雪白世界中唯一醒目的东西,它跳动着,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火红的蝴蝶,在百里濯缨四周自由灵动地飞舞。
良久,百里濯缨大喝一声,猛地收回了枪。
树上的积雪,被长枪带起的劲风震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百里濯缨骑着白兔凝然不动,手中长枪斜斜指向前方,枪尖闪着一点寒芒,唯有枪上那一簇红缨在风中飞扬,仿佛跳动的火焰……
(第三卷跃马横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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