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查秋默然不语。
邓希文思索了一下,心中一个念头一跳,不自禁地道,“大帅不会……回头再去攻打陈友谅吧?”
冯查秋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的脑子倒也不笨!兵道,诡道也!你看着退兵,或许是进兵的前奏,你看到进兵,也许是以攻为守,以进为退……多看多想!不要学那些年轻人,只知道亲自拿刀拿枪,喊杀喊打……”
冯查秋意有所指,邓希文也不傻,一听便明白了,赶紧道,“冯帅所言极是!”
“我们可以上去看看了!”冯查秋指了指山顶。
沿着前军夺下的道路上山,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冯查秋登上山顶之前,前军一定会夺下山顶。
冯查秋把身上的大氅裹了裹,“山风很大,在山顶过夜可是有些凉的,你们把我的衣服带好!”
说罢,他打马向前,往上山的道路走去。
前面的人马知道冯查秋上山,已经先自肃立,恭迎冯查秋。
冯查秋打马走过第一道关隘。
到第二道关隘的时候,马匹还能行走,但只能缓慢行走。
到第三道关隘的时候,他只能下马步行,马匹则交给随从牵着。
他抬头看了看山顶的方向,喊杀还在继续,但山顶还未能拿下,想必那里是匪巢,乱匪负隅顽抗。
他未免有些不快,转身对参军邓希文道,“传我军令,第一个登上山顶的,升三级,赏百金!”
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的奖赏能刺激攻山的官兵发挥出最后的余勇,一举攻克山顶。
但他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因为他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
他站住了,四下观望了一下。
“这里没有残敌了吧?”他问道。
一个肃立一旁的千户长赶紧答道,“禀大人,此地左右都是绝壁,前后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残敌,也不可能有敌人来袭!”
冯查秋点头,感觉自己多虑了。
此地左右都是绝壁,几乎连藤蔓都没有,在火把的光芒照下,白晃晃的都是岩石,哪里有人影?
敌人要来,只能从这山道上来,可是山道已经被官兵占领,他们从哪里来?
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过来!
想到这里,冯查秋的心里复有平静下来。
他便在这里督阵,在山顶最后的关隘打下来之前,他是不会再往上了。
毕竟,作为左副帅,他没有必要到战斗的最前线。
他在一块石头上左了下来,随行的亲兵连忙送上一个水壶。
冯查秋接过水壶,仰头饮了一口。
他的手忽然保持了饮水的姿势,一动不动了,直到壶中的水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胡子往下流,他都没有在意。
“大人!”邓希文赶紧提醒,但冯查秋没有理他,而是抬起右手,指向那一方绝壁。
一个人影!
邓希文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他确定没有看错,一个人影正在石壁上飞动。
邓希文咽了口口水,这太匪夷所思了吧?这可是直上直下的绝壁,莫说人,便是猿猴都无法攀援,那个人居然在那绝壁上轻盈地飘动。
这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可是,那个人影显然是往他们这边来的。
邓希文反应较快,大声喊道,“保护好大人!”
一时间,众亲兵都拔刀在手,把冯查秋团团围住。
那人穿着白色的衣服,石壁也是白色的,再在这样的夜晚,非常不易发现。
冯查秋发现他的时候,他离这里不过百步之遥。
众人稍一迟疑,他已经里这里不过四五十步了。
邓希文已经有预感,这个人是敌非友,从那绝壁凌空而来,只怕是为了冯查秋而来,他大声喊道,“弓箭手!射他!快!”
但这里离山顶交战激烈的地方还很远,那些弓箭手并没有作战的准备,听到邓希文的指挥,才匆匆取出弓来,再搭上箭,这么一耽误,那白影又靠近了二十多步,离他们已经不足二十步了。
总算有几个动作快一点的弓箭手,终于射出了几支零零星星的箭矢。
那个白影此时已经离开了绝壁,凌空飞渡,往这边扑来。
那几支箭本来射得不准,那白影身影一动,一缕银光从腰间掠出,迎上了飞来的箭矢,把箭矢打落下去。
邓希文此时终于看清了,那白影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一个人影。
那人影之所以能够凌空而来,其实非常简单:有一根绳子!
那是一一根长索,从那一道绝壁的低端往下,斜斜地延伸到邓希文他们这里。
这绳子也是白色的。
若不是特别留意,谁会发现这绝壁上居然有这么一根绳索?
若不是身负卓越的武功,谁又敢仅仅凭借一根绳索在这绝壁上来去?
但邓希文此时没有时间去感叹这绳子牵得太过诡异,他必须应对眼前的威胁。
他有一种预感,感到这个白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索命无常,他如果选定了要带谁走,反抗都是徒劳的……
但他不能不反抗!
他拔出刀,站到了冯查秋的身边。
如果那些亲兵挡不住那个白影,如果那个白影真的是来刺杀冯查秋的,他邓希文将是冯作副帅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白影来得好快!
弓箭手们已经没有办法射他了,因为转瞬间,那白影已经到了他们的上空。
一根绳索,把刺客送到了冯查秋身前。
冯查秋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面临险境却并不惊慌,他握住刀柄,冷冷地看着那个白影飞掠而来。
那白影依然不减惯性,飞掠而来,在离他们十步左右的时候,他手中一闪,一道清冷的光芒一闪,一柄长剑已经在手。
他的身子陡然往下一沉,已经落到了地上。
邓希文已经可以看到那个他的脸了。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邓希文赶紧嘶声喊道,“弓箭手!弓箭手!”
几个弓箭手举棋不定,射吧,怕伤着自己人,不射吧,敌人再近了就没法射了。
但还是有两人箭法比较好的弓箭手举起弓,往那人射了两箭。
那人侧身躲过。
也不见他的动作多么迅速,但是,恰好躲过了箭矢。
便这么转瞬间,那人也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往冯查秋而来。
亲兵们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们的指责便是保护自己的将领,此时纷纷举刀挡住来人。
那人眼光并不看那些亲兵,而是落在了冯查秋身上。
但他的剑却从掠起,从右后方往前,在一个横扫。
只听几声脆响,那些亲兵们的刀剑全部被截断,刀尖和剑尖落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声音极是清脆。
还有亲兵们的惨叫。
几名亲兵的手腕被斩断……
那人的脚步根本没有停下,一步步往冯查秋走去。
冯查秋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脚步自始至终都是这么快,都是这个节奏,不曾因为遇到阻挡而变慢,也不曾因为没有阻挡而加快。
一种山一般的气势直压下来。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冯查秋想,上面和下面的部属都很多,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他身边的人,那些弓箭手、亲兵,大都伤残了,或者吓破了胆,敌人近在咫尺,他只能倚靠自己在一把刀了。
他双手持刀,缓缓抬起,刀锋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来者何人?”冯查秋森然问道。
来人的步子略微一顿,然后微微躬身,口中道,“长山百里濯缨见过冯帅!”
来人正是百里濯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