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棕色的骏马从百里濯缨身前飞驰而过,却没有停留,马上的人只不过看了百里濯缨一眼。
然后,他手中的一柄钢叉一晃,已经和迎面而来的铁甲劲旅交上手了。
这是徐满楼。
百里濯缨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援军终于来了,自己死不成了。
“你是来给我收尸的吗?”百里濯缨斜眼看着楚映雪,淡淡地问道。
“你若死了,我亲手给你的墓碑题字,就写窝囊二字,怎么样?”楚映雪笑笑,“要不要再加一行小子:玲珑公子百里濯缨装睡于此?”
“小心!”百里濯缨忽然大喝一声。
话未说完,楚映雪的刀光已起,将刺向他的一支枪格开。
铁甲劲旅已经冲到眼前,楚映雪旋即和他们开始了一场恶战。
其实,当百里濯缨进入潼关之后,遇到数倍于他的铁甲劲旅,艰难转战于渭水两岸,楚映雪同样在艰苦作战。
潼关天险难以突破,他便退兵洛阳,摆出转而进兵大都的态势。
而此时,在河北的红巾军和朝廷军正在缠斗,倘若再有一支十七八万人的军队加入红巾军的序列,大都则危在旦夕。
所以,王保保发觉楚映雪叛变之后,他要阻止这支大军西出潼关,更重要的是,也也不能让这支大军北上。
潼关守军见楚映雪取道河北,哪敢怠慢,急忙出潼关追击。
楚映雪分兵两路,一路设伏于洛阳龙门,吸引追兵主力,在龙门将追击的官兵前锋一举击败,另一路秘密返回潼关,已绝对的兵力优势攻占潼关。
攻占潼关后,楚映雪马不停蹄,带领两万轻骑,沿着百里濯缨走过的路线一路追来。
终于,在百里濯缨即将和铁甲劲旅做最后决战的时刻,楚映雪追上了。
而那时,百里濯缨已是强弩之末,准备做困兽之斗。
此时,呼延错本来准备一举消灭百里濯缨,哪里想到从山丘后忽然冒出这么多援军!
铁甲劲旅虽强,但数量不及楚映雪的兵马。
楚映雪在人马数量上占了优势,加上百里濯缨的那一部分兄弟,见到援军到了,喜出望外,重新以昂扬的士气加入战斗。
这样一算,两军实力相当,杀得难分难解。
楚映雪纵马驰骋,来去自如,所到之处,不断有敌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名持枪的铁甲劲旅士兵迎面扑了过来,楚映雪挺刀截住,刀来枪往,一时难分胜负。
忽然,他一个侧身,把肋下露了出来。
敌人见有机可乘,手中的长枪一闪,带着冷冷寒气,悄然直指他的肋下!
他惊觉肋下失守,急将刀锋倒转,一抹冷艳的刀光划过一道圆弧,向敌人的脖子袭去。
百里濯缨大吃一惊,这个傻瓜!
百里濯缨当然记得,在那个深秋的下午,他和楚映雪在襄阳城外的林中比试。
那时,百里濯缨的枪法刚成。
百里濯缨发现,楚映雪有个习惯性的动作,那就在转身时会在肋下留下空档,几次都是如此。
当楚映雪的肋下再次出现空挡的时候,百里濯缨的长枪一挺,带着劲风刺向楚映雪的肋下。
楚映雪惊觉,倒转刀锋,一抹刀光向百里濯缨的脖子袭来。
但是,枪长刀短,楚映雪的刀够不着百里濯缨!如果是战场上以死相博,即便楚映雪愿意丢掉兵器,掷出长刀,百里濯缨只需稍稍侧头就能避过!
而楚映雪,却逃不脱被人用长枪贯穿的命运!
当枪尖离楚映雪的肋下还有一寸时,百里濯缨陡然凝住不动。楚映雪的刀也斜斜对着百里濯缨的脖子,但不是刀尖,而是靠近刀柄处的刀刃。
百里濯缨心中暗自得意,楚映雪都来不及把刀尖对准自己!
“师兄,你输啦!”百里濯缨得意地说。
…但是,楚映雪现在面对的是敌人,是精锐的铁甲劲旅士兵,敌人的枪尖不会在他的肋下凝住不动!
百里濯缨心中焦急,他双腿猛地一夹,白兔如离弦之箭,向楚映雪驰去!
但两名铁甲劲旅的士兵已经迎面拦在他的面前。
百里濯缨长枪挥出,格开迎面劈下的大刀,却再也来不及救援楚映雪,只能眼睛却眼睁睁看着他的肋下,那杆长枪的枪尖如同毒蛇正接近。
百里濯缨再次挥枪,枪尖从身前的铁甲劲旅士兵的腹部划过,却划不开那厚重的铁甲。
果然不出百里濯缨所料,楚映雪的长刀从手中飞出,飞向持枪的那名敌人,而此时,敌人的长枪已经到了他的肋下。
百里濯缨心中一阵剧痛。
电光石火之间,楚映雪的腰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了一下,枪尖便擦着他的衣服掠过,他空出的右手乘势抓住长枪枪杆。
同时,他掷出的长刀在已经飞近敌人的脖子,那人想偏头躲开时才惊觉,那刀是整个刀锋横着切向他脖子,而不是刀尖刺向他,要躲,哪躲得开?
那铁甲劲旅士兵却不惊慌,他的铁甲保护着他!锋利的刀锋瞬间切到了他的脖子,但总有让人意外的事发生,那刀居然带着一股旋劲儿,撞到他的脖子后并不直接坠落,而是带着金属的颤鸣打了个旋儿,唰地掠过他的咽喉!
一抹嫣红立马绽开!
那名铁甲劲旅士兵咕咚一声栽到马下。
百里濯缨提起的心堪堪落了下来,却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鸟人,居然藏了一手!百里濯缨暗暗骂了句,用枪杆把一个敌人砸晕。
原来,楚映雪早就发现自己的弱点,并把弱点成功地改成了陷阱。难怪他总带着两把刀,一把挂在腰上,一把挂在马背上。
双方混战一个时辰,都不能取胜,各自收兵。
百里濯缨和楚映雪就在山坡上扎营,铁甲劲旅则在山坡下扎营。
中午时分,楚映雪和徐满楼带领的大队人马赶到了。
龙门之战损兵五千余人,攻占潼关天险是一场苦战,损失万余人,除此之外全部聚齐,约十六万之多。
铁甲劲旅也等来了援军,薛越亲率大军赶到,人数不下十万。
正午时分,双方列阵在皑皑白雪之上。
薛越戴着金色的头盔,穿着金色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立马阵前。
黑密的络腮胡,鹰眼般敏锐的双眼,表明薛越绝对是标准的蒙古大汉。
其实,薛越只是他的汉文名字,他的蒙古名字叫做“苏赫巴鲁”,在蒙古语中,“苏赫巴鲁”是猛虎的意思。
蒙古入主中原后,受汉人文化影响,有些人有汉文名字,就像王保保,他蒙语名字叫做“扩廓帖木儿”。
当然,王保保和薛越还有一点不同,王保保既有汉族血统,也有蒙古血统,而薛越却是纯正的蒙古人。
正午的阳光下,白茫茫的雪原上刀枪明亮,旗帜在凛冽寒风中猎猎飞舞。
大战一触即发。
许多年以后,当百里濯缨回忆起那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都感到记忆犹新。
“有些事情,不到最后的时刻,你永远不会知道会发生什么。”年迈的百里濯缨总喜欢对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这句话。
年轻人总是装着很虔诚的样子倾听,其实他们心中暗自好笑。
但百里濯缨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当年和薛岳对峙的场景。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五丈原。
百里濯缨带领的前锋进入潼关后,经历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战争,人数从五千锐减到两人,还有许多兄弟受了伤,行动不便。
加之元宵节已近,所以到达五丈原之后,他向楚映雪提议,就地驻扎休整。
楚映雪点头同意,大军便在五丈原上安营扎寨。
百里濯缨和徐满楼重新合兵一处。
五丈原地处岐山,三国时蜀国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最后星陨五丈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后人到此,大都会生出许多人生无常、壮志难酬的感慨。
兄弟们买酒卖肉、埋锅造饭,喧嚣声渐起,慢慢冲散了几日来的沉闷气氛。
在军中,打仗和死人原本平常,死者长已矣,活着的还要继续,兄弟们不能背负着悲伤投入下一场战斗。
但悲伤真的就如同天空中的云雾,当风起时就随风远去了吗?
天空是一个广阔的怀抱,接纳了无数的云雾,风只能把云雾从一个地方吹到另一个地方,但云雾始终还在天空。
百里濯缨感觉自己的心是另一个天空。
他把悲伤转移到某一个角落收藏,然后做出快乐的样子。
他依然信口开河,依然我行我素,但没人的时候,那些悲伤会如同云雾,从心底的一个角落升起,慢慢展开,把他包围。
但他已经不会跌入失忆的漩涡了。
那些云雾在心中盘旋一会儿,便会在百里濯缨的强大心念下压制回去,依然缩到一个小小的角落。
百里濯缨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起开着粗鄙的玩笑。
即使忽然发现,某一个兄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中间了,他们的脸上也不会有露出悲伤。
他们会立马转换话题,让自己,也让别人不要想起某张熟悉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