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说的老地方,是他们公司经常活动的一个会所,洗浴自助餐以及各种娱乐活动齐全,所以他们一般都约在这里聚会。
吃饭的时候,顾野拿出一张卡交给陈默,说道:“这是去年奖给我们ka团队的,是可以在美国和加拿大租车,住宿,还有餐馆打折的联名卡,美国总部给的,我们呢,也没什么人去那里自驾,就便宜你了。”
“这么好?怪不得你给资本主义干得这么来劲。”陈默接过卡,笑着回答道。
“好什么好,《资本论》上是怎么说的,”顾野拿着叉子恶狠狠地叉着一块牛排,嘴里铿锵有声地说道:“‘资本这个东西来到世上,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其他肮脏的东西。’”
“我们的销售任务年年翻番,要钱不给钱,要人不给人,到头来就给我们一张卡糊弄我们。”
“不是我领导有方,这销售团队得走一半,真的,你们丫别笑。”顾野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陈默他们互相看着,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我们认为,你的销售团队的女性和少数男性,即使走人,也是因为不堪忍受你的性骚扰愤而辞职的。”邵峰穿着会所的浴衣,怎么看怎么像披着一块过大的麻袋片。
“这是工作,你们丫懂吗?工作,要把工作和生活分开。”顾野较真的劲头上来了。
“你丫分得开吗?现在不是说老有乙方给甲方设套,来个仙人跳,拍个视频的吗?”
老姚守着一小碗小米海参,正吃得津津有味。
“我去!他们敢!”顾野已经要气得发飙了。
“看你这急得这样子,估计视频还不少。”刘磊拿过来一瓶冰镇啤酒,挨个给每个喝酒的人倒上。
“没事没事,有什么的,不就是视频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陈老师怎么样,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陈默也半开玩笑地开解着顾野。
“陈老师活得多值啊,”顾野连连点头,“不去修电脑,都不知道有人能活得这么之精彩。”
那天因为大家都憋着做大牌,每个人都兴致很高,玩到凌晨才散,陈默和顾野走在后面,顾野说道:“我没喝酒,我开车送你吧,张然在加拿大的地址还在我车上呢。”
陈默和顾野上了车,顾野拿过一个信封,说道:“第一个是他在温哥华的,第二个是多伦多的,你先到哪儿?”
“我打算先到多伦多,再去温哥华。”
顾野开上车,陈默敲着他的银色“陆虎”的汽车面板,说道:“你丫这车不错。”
“那是啊,攒着钱干什么啊,我和梅兰也不打算要孩子,得享受人生,我真是想开了。”
“真不打算要了?”
“我无所谓,她是真不想,不想就不想吧,我要是有一孩子,就想要一闺女,儿子不行,得跟我结多大的仇啊,我爸跟我就天生不对付,我跟我儿子肯定更厉害。”
“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啊,不要儿子要女儿?你神仙啊算得这么准。”陈默都被他气乐了。
“所以啊,就索性不要了,清净。”顾野振振有词地说道。
两个人一路聊着,到了陈默的家,陈默下了车,拍拍包里的卡,“这个,谢了啊。”他对顾野道。
“客气啦,跟我来这套,走了。”顾野笑笑,开车走了。
陈默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搬出他的大号行李箱,他出差不多,每次出差都是陆秋怡给他整理行装,这个大号行李箱本来是陆秋怡的,离婚时给他装了他的cd,他搬回来后cd放进了书架,这个行李箱就空了,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陈默擦拭了一遍行李箱外面的灰尘,然后拿出自己的旅行笔记本,把出国要干的事,一项一项事无巨细地列在了上面,然后把笔记本往行李箱上一扔,双手交叉架在脑后,在自己的红木官帽椅上,仰着头仔细端详着墙上的加拿大地图,目光从东往西,又从南往北,喃喃自语地道:“加拿大,张然,我这该死的命运,也许,我这辈子,就是他妈这一张单程票了。”
陈默和lily自从五台山回来后,平均每周见一两次面,商量着机票,酒店,签证,租车,整整忙了一个月,两个人由最初兴致勃勃地精挑细选,到最后一看见网页上出现预订的字样,胃里就有点不舒服,有想吐的感觉。最后两人决定,只定去程的机票,酒店和返程机票不定,结果在办签证时又有了麻烦,当时帮他们办签证的人说,像他们这样没有固定工作,还有去无回的,基本上的结果就是拒签了,只能又定了返程的机票,还有在多伦多和温哥华的酒店,才算过关,这个办签证的人是lily找的关系,因为如果按照正常审核,没有固定工作,没有一定的个人资产,他们俩很有可能是过不去的。
机票定的是9月14号的加拿大航空,直飞多伦多,可是签证一直迟迟没出,使得陈默和lily每天都过得很焦躁,每天聊天说的也是这个,好像多说两句这件事,他们的签证就能顺利签下来一样。
“你说要是我签不过去,你自己去了,你觉得有意思吗?”lily在电话那头,一边“咔吃咔吃”地吃着一个苹果,一边心烦意乱地说道。
“行啊,我替你看看那边的大好河山,再看看我妹,找找张然,我很忙的啊。”陈默躺在自己床上,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拿个扇子扇着,自娱自乐地说道。
“美得你!我看你最危险,我要是去不了,肯定是被你拖累的。”lily恨恨地道。
“哎呀,你反正和谁都没说要去加拿大啊,这样也省事了不是?”陈默回答道。
“都这眼看就八月底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好不容易狠下心走这一趟,还卡在了这里,这签证太熬人了。”
“谁说不是呢,”陈默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仰头看着天花板,说道:“再等等吧,别急,据说还有临走前一天拿签证的呢。”
lily长叹一声,说道:“我可没那个心理素质,只好再等两天吧。”
等真到了八月底,陈默也沉不住气了,他给lily打电话道:“你找这人行不行啊,这再过五六天就要走了,签证还没给你消息?”
lily说:“你都已经等到这个份上了,就再等两天吧,你不是说,还有临走前一天拿签证的吗?”
陈默说道:“问题这等得太煎熬了,我要是去不了,合同什么的估计也要作废了,我就纳闷了张然他们当时怎么出去的那么容易?”
“咱们这是旅游签证,和他们当时出去不一样,”lily这时倒冷静了不少,“我们这么想去,老天没道理拦着咱们的。”
“对啊,我们还去五台山了,拜了菩萨的啊,佛祖灵不灵验这回就知道了。”陈默在电话那头笑着道。
“你这个临时抱佛脚的,佛祖灵验也不灵在你身上。”lily在电话那头几乎笑出了声。
“好吧,灵不灵的,只要能走就行啊,能走我们就去还愿。”陈默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了。
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陈默,看着大行李箱里自己带的书,那可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他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还没拿到签证,当时却左右为难,难以割舍地挑着在加拿大要看的书,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lily的,他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样?出来了吗?”陈默急急地问道。
lily好像在一个很吵闹的环境里,陈默完全听不清她的回答,只听得她在大喊着什么,陈默捂着另一边的耳朵,不停地说道:“你慢点说!慢点说!”
这时lily的声音忽然一下清晰了,她大声地喊道:“我拿到了!陈默,我告诉你,我们拿到了!十年多次,每次六个月。”
陈默拿着电话呆呆地站着,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拿到了,终于拿到了,真他妈不容易啊。”他一下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软得像一块被捏过的橡皮泥,只想就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摊着,说什么也不想起来了。
陈默和lily坐在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虽然已经到了九月中旬,但北京的天气依然很热,两个人还都是一身夏装,陈默更是短裤旅游鞋,一件af的白色t恤衫,穿戴得很是清爽,lily说那边应该比这边凉一点,所以她穿了一条浅白色的破洞牛仔裤,一件川久保玲两颗爱心的白色女t恤,两个人从身上的装束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是要好好走一趟的架势。
来上飞机的时间还早,陈默检查了一遍护照和钱包,就在陈默检查自己的护照的时候,lily上一秒还在慢条斯理地看着一本时装杂志,下一秒就开始翻着自己的包,嘴里吸着凉气小声道:“我的护照好像忘记放在包里了。”
陈默看着她逐渐紧张的表情,自己也紧张起来了,“我说,你确定自己带了吗?”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过的安检呢?”lily断然否定陈默的疑问,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不在包里,会在哪里呢?”
这时,lily的手机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面色一下凝重起来,对陈默道:“我得接一下这个电话,你帮我找找在不在我行李里。”说完,她就拿着电话走开了,留下陈默一个人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她的随身小包和行李箱。
最后,陈默还是在行李箱的外面夹层里,找到她的护照的,估计是海关过安检的时候,她过完安检顺手塞进去后就忘了,陈默长舒了一口气,把她的护照放进她的随身小包。然后看见lily慢慢走了回来,一只手茫然地揪着裤子上的破洞,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情绪明显地低落了,眼圈似乎还有些微微的发红。
陈默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lily冲着陈默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问道:“找到我的护照了?”
“找到了,在你的行李箱里。这是,谁的电话?”
lily看了他一眼,“是他的。”
“你男朋友?”
lily点点头。陈默也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就是你说的那个问题,也许你回来的时候,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lily看着他,很坚定地慢慢地摇了一下头,“这个事情很复杂,你不知道的。”
陈默微微笑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复杂的人,没有复杂的事情,相信我,如果你坚持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结束一段感情,那对你和他,都不公平。”
lily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好像在慢慢玩味着他说的话,点点头道:“你写了这么多字,好像只有刚才那两句话,还算是有点水平。”
陈默笑着刚要反驳,突然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不由心里一紧,说道:“这回,该我接个电话了。”
他拿着电话走到大厅的一边,接通后说道:“方秋笛,我在机场。”
“你在机场?!你要干什么去?!下周就要复查了,你马上给我回来,都说过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去旅行的,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方秋笛在电话那端连珠炮般地厉声说道,声音里有着医生般的命令,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好吗?你听我慢慢说,你是我的大夫,我的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一直在听你的,”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从三个月前我第一次犯病,所有的检查我都做过了,结果是没问题,我当时没告诉你病情,是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老天不会对我这么狠,”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没过二十天,我又一次犯病了,比上次更加严重,所以我找的你,你们的专家告诉我,我的检查全部正常,只是我的病找不到病因,我就只能靠着那些药控制着,也就是说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钟,会摔倒在哪里,会在哪里失去意识,会变成,那个样子,”陈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换句话说,我这病,就是没法治。”
“你是大夫,你比我更清楚,我的病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我知道,我的发病,会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也许不知道的哪一天,我也许就会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就这么忘记了,真的就不想这么忘了。”
方秋笛在电话那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这次出去,也想着,就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就认了,我也只能认。不过,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找到我在加拿大的这个同学,那么我的一切,都会像自己期望的那样会变好,如果找不到,——”陈默的话停住了。
“你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方秋笛在电话那边问道。
“如果找不到,就算是我到了那一天,我也想给现在的自己,留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陈默平静地说道。
方秋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不要想得这么悲观,你的药只要控制住病情,避免复发,就有可能不让它继续发展的。”她停顿了一下道:“既然你要走,药你都带上了吗?”
“你给我的都带上了,现在还没有问题。”
“一天两次,记得吃药,有任何问题都要给我电话,不要过于疲劳,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方秋笛叮嘱道。
“记住了。”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但是你的情绪不是很稳定,这对你的病没有好处,你睡的好吗?”
“不好。”陈默很平淡地说道。
“你要记住,我不管你和谁还是自己打了什么样的赌,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给我好好地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来复查,你答应我。”
“好的,方大夫,我答应你,谢谢。”
方秋笛在电话那头,似乎微笑了一下,“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病人,打小就看出来了。”
陈默也笑笑,说道:“我也想不到最后你会当我的大夫,早知道那时候就和你搞好关系了,你现在对我的态度也许还能好点。”
方秋笛毫不留情地说道:“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还想怎么样?”
陈默想接着再说两句话笑话,冲淡一下刚才让人难受的气氛,但却说不出来了。
这时,方秋笛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低声说道:“一路平安,自己保重。”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陈默也挂上电话,往回走去,lily看见他回来,挪了一下位置,然后看着他的脸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说道:“这个电话,对你,好像意义很重大啊。”
陈默坐下来,看着机场航站楼透明大玻璃窗外,不停起降的一架架飞机,此刻夕阳西下,彤红的太阳在薄暮之上,涂抹着最后一丝温暖的颜色。不时有一架飞机的身影,斜斜地穿过远处的田野,穿过夕阳,穿过天际。
他慢慢地回答道:“是啊,我们临行前的这个电话,都对我们意义重大。”
lily还想说什么,这时只听机场的广播里,传来呼叫登机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多伦多的ac032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24号登机口上飞机。
北京的天光,在暮色中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