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从外面找个医馆,送诸成玉过去吧。”沈映雪对小乌龟说,“让阿武学认药,辨正,诸成玉学把脉推拿,两个人学成之后,正好可以在外面找个营生做。”
小乌龟爬了半天,躲在草里不动了。
太阳已经下山,天气没有白日里那么热,但是没有风的时候,还是闷闷的。沈映雪呆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行,给小乌龟放完风,又回屋里宅着去了。
“公子,江寒枫回来了。”荀炎过来说了一声,自行去拿衣服,让沈映雪换下刚才在外面蹭到土的外衣,戴上黑色的斗笠,把纱幔放下来,遮住他的容貌。“您打算如何帮他寻找'凌云'?”
荀炎刚知道沈映雪答应了江寒枫的请求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沈映雪向来深谋远虑,或许那时候他头脑正清醒,所以才会答应帮江寒枫找人。
如今的江湖越来越乱,荀炎又杀了一个有名气的人,留下簪花巷的名号,这次死的人,虽及不上万宝贵有钱有势,但是他的武功很高。荀炎与他光明正大地打了一架,从正前方把他杀死,种种痕迹都可以表明,他的武功在此人之上。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立即明白,簪花巷不止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有身手厉害的一流高手。
沈映雪或许是想利用“凌云”这个身份,把江湖搅得更乱。
“这个很简单。”沈映雪来到冰盆旁边,掀开斗笠上的黑纱,用手扇了扇,让凉气扑到自己脸上,“让江寒枫留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沈映雪的思路很简单,他就是“凌云”,江寒枫留下来,不就是把凌云交给他了?
荀炎道:“江寒枫对您图谋不轨,有一个诸成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江寒枫喜欢沈映雪,是荀炎、韩敬、顾莲生他们都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沈映雪的状态远远比不上现在,他像是被江寒枫吓破了胆子,拒绝韩敬以外的其他人靠近。
江寒枫对沈映雪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们都是正常的成年男人,在江湖上行走,听说过不少龌龊的事情。好人家的女孩,都躲着他们这样的江湖人走,要想去满足欲望,要么去花楼,要么寻找那种居住在外面的风尘女子,再就是找男人玩。
甚至有些人,他们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女人,就喜欢玩弄同性。一些达官显贵,甚至会专门豢养这样的男孩,就像通房丫鬟一样使用,还有的,甚至会直接在府上养一个戏班子,里面的孩子都是从小养到大,跟府上的公子厮混。
男人对女人有很多要求,对自己可没有。
荀炎也知道这些,就算他们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去做过,也听身边的人说过。再联想沈映雪当时的反应,江寒枫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沈映雪大概是忘了那段痛苦的记忆,才会想把江寒枫留在身边,兑现承诺。可是那么做无异于引狼入室,沈映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荀炎不想他再变成之前的模样。
但是荀炎知道,沈映雪忘记了那些可怕的经历,没有受到刺激时候,依然是那个强大的魔教之主。
他大概想象不到,自己曾有尊严尽毁,任人玩弄的时候,就算与他讲道理,沈映雪也不会共情,甚至可能把他刺激得发疯。
荀炎只能从别的方面劝他:“江寒枫见过您的容貌,如果把他留下来,日后您难道要时刻带着斗笠遮挡面容吗?”
“你说的有道理。”沈映雪心想,他还是要吃饭喝水的,一直这么做确实很麻烦,还有诸成玉那里也麻烦,不如一起解决了。“我记得你会易容,不如帮我改换一个新的面容,这样就方便多了。”
“可是江寒枫……”
“我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他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只要履行了承诺就好,其他事情不用管。”
荀炎没办法,只好妥协:“是。”
江寒枫离开了五天,回来的时候好像瘦了些,整个人都有点憔悴,似乎没休息好。
沈映雪坐在冰块旁边,坐直了身体,一改先前的无害,又成了那个危险迷人的簪花巷主人,“看来你在路上没有休息好,辛苦了,回来之后,你可以好好歇歇。”
“多谢关照。”江寒枫面色很冷,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把一些线索都串联起来,有了新的思路。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林子温死了,很大概率是死在了那个叫祖岑玉的人手上,祖岑玉身份未知,有可能是花主,也有可能是花主的手下。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花主绝非善类。
那么在淮城失踪的“沈映雪”,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如果花主知道“沈映雪”的底细,他如果是个冒牌货,绝对不会活着,他要是真的沈映雪,估计已经逃走,小心蛰伏起来,就像前三年那样。
江寒枫说:“您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不知您打算何时履行诺言,帮我找人?”
“不急。”沈映雪挥了挥手,把冰块上飘起的白色烟雾拍散,他对荀炎说:“去把诸成玉叫过来吧。”
“是。”荀炎临走之前,警告地看了眼江寒枫。
江寒枫却是无暇理会他,因为诸成玉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诸成玉、祖岑玉。
是林子温口齿不清,传达错了,还是这其实是两个人?
如果是两个人,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诸成玉很快就过来了。
这一次荀炎没有把阿武赶走,准许阿武跟着一起进来。阿武扶着诸成玉的一条手臂,走在前方为他领路,白发蓝眸的少年停下来,眼中毫无波澜,侧了侧头,倾听屋子里的呼吸声,然后缓缓道:“主人?”
“坐下吧。”沈映雪让他入座,他真的怕诸成玉被自己给摔了。
诸成玉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是身体很瘦弱,看起来比沈映雪还要瘦弱。沈映雪知道自己很虚,带入一下诸成玉,觉得他可能更虚,因此对他多有照顾。
诸成玉被阿武扶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茫然眨了眨蓝色的眼睛。
江寒枫看清他的姿态,心中明了,这少年是个瞎子。
沈映雪说:“江寒枫杀死了青羽宫宫主,你可以放心了。”
沈映雪根本不知道青羽宫宫主叫什么名字,当初诸成玉是这么称呼的,沈映雪也就跟着一起称呼。
诸成玉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但还是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茫然无措地面向前方。江寒枫没有开口说话,他还不能确定江寒枫的位置,只是对着一片虚无道:“多谢您!您的恩德我记在心上,我父母若是知晓,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你和他有什么仇怨?”江寒枫问。
“他杀死了我爹娘,还、还常常欺负我……我不堪受辱,让阿武帮忙,偷偷逃了出来。”诸成玉露出屈辱的表情,很难以启齿。
江寒枫问:“他为什么要杀你的父母?你父母是谁?”
诸成玉像是被他严肃的声音吓到了,瑟缩一下,抓紧了阿武的手,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他很快调整过来,带着几分迷茫,小声说:“我爹是青羽宫的长老,一直跟随宫主修行。谁知道宫主表面仙风道骨,背地里却……喜欢……长得漂亮的孩子……他看中了我,我爹娘不答应,于是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阿武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公子,别怕,已经结束了。”
江寒枫蹙眉,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这个少年的神色不似作假。
林子温已经年逾七十,又名声在外,不像是那种人。可是配上少年美丽精致的容貌,还有他雪白细腻的肌肤,和一头罕见的白发,又似乎有了说服力。
“可以了。”沈映雪突然出声,“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到此为止。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你们出去吧。”
诸成玉和江寒枫都看出来他不想多谈,回避的态度引人深思。
阿武扶着诸成玉出来,打开伞替他遮阳,江寒枫落后半步,正巧与他们两个同路。
诸成玉突然回头,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他脸上依然带着忐忑:“主人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他这几天一直在试探花主,可是花主总是不接招,诸成玉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寒枫似乎跟了花主很多年,又不常留在这边,想来应该知道不少,但是与花主之间,没有那么深的默契。
诸成玉抓住这个机会,试图从江寒枫口中打探出有用的信息。
他却不知道,江寒枫听到这话大为震惊,然后又恍然大悟。
原来花主是腿受了伤吗?
他和林子温恶战之后,双腿被林子温打断,同时也把林子温打了个半死。大概林子温离开时,强撑着不适,没有被花主发现异常,所以花主才这般忌惮他。
这种事情在江湖中常有,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如果花主知道,林子温临死前一样瘫痪残废,甚至连话都讲不了,估计会大笑几声,狠狠舒一口心中郁气吧。
江寒枫表现的一无所知,就像传闻里那个只知道练剑的剑客那样,似乎外界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冷淡道:“花主洪福齐天,自然可以痊愈。”
诸成玉顿了一下,“宫主真的死了?”
他准备用来栽赃嫁祸给花主的,现在这是要栽赃给江寒枫了吗?
不过江寒枫是花主的人,倒也没什么区别。诸成玉只怕,江湖中其他有名气的人,也是花主的人。
他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诸成玉有些怕了,他怕算计到最后,依然逃不过花主的手心,不止没法名正言顺地成为青羽宫宫主,甚至把自己也赔进去。
想到这里,诸成玉又忍不住叹气。
如果花主愿意要他倒是好了,问题是花主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还很排斥与他近距离接触。
他是怕自己发现他的腿不能动吗?
诸成玉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腿行不行,如果花主不行,他也可以做上面那个。只要花主愿意放他一马,把青羽宫交给他就好。
“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
江寒枫看着诸成玉悲伤的神色,心想刚才诸成玉在屋里说话话,未必都是真的。
他是青羽宫长老的孩子,林子温向来性情温和,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
这个少年大概也在花主面前求过情,想让他放林子温一马,但是花主顾念着仇恨没有答应。如今林子温死了,还把少年喊过来,让他亲耳听到这个噩耗,绝了所有的念想。
花主和这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主人与娈童,还是亲人?或许是故交旧识?
如果花主是祖岑玉,少年名叫诸成玉,看起来更像是兄弟。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江寒枫问。
诸成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久没有人问过了。
他是青羽宫长老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来到青羽宫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问他的头发和眼睛是什么回事。那时候诸成玉被人喊做妖怪,青羽宫那群道士常常没轻没重地跟他打闹,用竹条抽他,说要超度他。
后来诸成玉被那个老东西看上了,他的亲生父母吵了一架,最后竟然达成一致,把他骗到了老东西的寝殿里。
他得到了那个老混账的疼爱,被他认作义子,从此诸成玉就变了一个人,他压制不住内心的黑暗和扭曲,仗着林子温的宠爱肆意妄为,残忍地惩罚同门,连父母都没有放过。
他在青羽宫做了三年少主,底下的人无一不对他尊敬恐惧,再也没有人敢直视他,更没有人敢提起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
就算诸成玉来到簪花巷,也没有一个人问过。
诸成玉之前没觉得不对,听到江寒枫说出口的熟悉话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花主见到他时,没有表现出诧异呢?
簪花巷的其他人就算没问出来,也确实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有区别,唯独花主,像是面对普通人那样与他交流。
江寒枫不知道这句简单的话,让诸成玉陷入了回忆,他只是想知道诸成玉和花主是不是兄弟。
“花主一直遮着脸。”江寒枫说,“莫非他与你一样容貌有异?”
诸成玉被他点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寒枫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哪怕他们真的是兄弟,这个白发少年确实是个瞎子,看不到对方的脸。
诸成玉问:“您见过花主的伤?”
江寒枫:“没有。”
两个人试探过后,在门口分离,去了不同的方向。
兰锦在屋檐下听着他们谈话,看三人离开后,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