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傅梅是无比害怕的,她颤抖着问老公厉伟:“今天好像时间有点长了。”
厉伟正在看手机, 摘下耳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问她:“你怕什么?”
傅梅有一种女人的第六感,她心悸得厉害:“我怕出事……”
厉伟道:“能出什么事?你放心吧,儿子有准。”
傅梅忐忑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是儿子,真的有准吗?
历从波小时候就有一些暴力倾向,他虽然瘦弱,却会偶尔和其他的同学打架,他和谢佩兰结婚以后,从第三个月开始,就开始对谢佩兰实施家暴,最初只是打了她一个耳光,那时候谢佩兰流了鼻血,被打破了眼眶,哭着要回娘家,可是历从波跪下来求她,还写了保证书。
第二次家暴发生在婚后六个月,第三次是八个月……
家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暴力,直至谢佩兰怀了孕,历从波稍稍收敛了一些,可是随后的一次,直接把怀孕五个月的谢佩兰打入了医院……
那次傅梅去拦了一下,也被打破了额头。
如今,他们的孩子已经一岁半……
傅梅觉得,历从波可能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有时候历从波打完了谢佩兰她还会帮着劝劝儿媳,她会告诉他历从波还是爱他的,告诉她忍一步海阔天空。
那时候,看着陷入沉思的傅梅,厉伟忽然抬头道:“你的闲事管得还不够多吗?以前你去拦的时候,不还被儿子误伤过?回头人家小两口和好了,你里外不是人。”
傅梅紧张地搓了搓手:“那女人也真是的,孩子还小,就跑出去玩,和我说是和以前的同事聚餐,结果是去什么同学聚会,还和男同学说什么过得不幸福。信息都发到了手机上,正好被从波看到了,你说咱儿子能不生气吗?”
厉伟点头:“那个女人……婚后就没有工作了,全靠从波养着,从波工作压力大,也不容易。”
楼下的击打声忽然停住了,连痛苦的低吟声都变得细不可闻。
话说到了这里,他们就听到了儿子叫谢佩兰,还有惊慌叫他们的声音。
老两口冲下楼,才看到儿媳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微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了。
傅梅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现场,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迅速捂住了嘴,差点呕了出来,她知道这次恐怕不好了。
厉伟皱眉问:“怎么回事?!要不要打120?”
“来不及了……”历从波的脸色一片苍白,倒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然后他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她已经死了!我刚才摸过,没气了!我……我杀人了!爸!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打死她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么会这样……”傅梅颤声说着这句话,比起儿媳的死亡,她更加害怕的是,儿子杀了人,可能要进监狱了,她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
到了这时,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慌了起来。
厉伟急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骂着:“你之前为什么不拦着儿子!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儿媳?这都怪你,要不是你个作精两头拱火,怎么会这样?”
儿子在哭喊着:“我不想坐牢啊,我不是故意的……”
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入她的胸口,可她直到现在,还在想着要怎么弥补这一切,怎么挽救这个家。
“小点声,你们小点声……”傅梅哀求他们。
楼上孩子的哭声传来,更是让人心情烦躁。
厉伟继续骂她:“现在你的儿媳死了!你的儿子就要去坐牢了!你这个做婆婆的开心了吗?”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傅梅反倒是先冷静了下来,她的眼前世界倾斜晃动着,声音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那我把这个罪认了吧,人是我杀的……”
厉伟指着谢佩兰的尸体:“警察又不是傻瓜,这样的伤口怎么会是你能够打出来的?”
那怎么办,怎么办?傅梅坐下来,抱住双膝。
除非,有其他的凶手出现,才能够让他们摆脱这个困境。
儿子还在哭着:“妈妈,你不想我死吧,你帮帮我……”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傅梅喃喃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们记得……上次我去文文家后,回来和你们说的那件事情吗?”
厉伟和历从波都安静了下来,随着傅梅说的话想去……
傅梅道:“之前,有一群劫匪,专门入室抢劫……最近我听说华庭小区出事了,夫妻两个都死了,说不定也是这群人做的。只要警察肯相信这些事情是一伙人做的,我们就可以逃过去了……”
历从波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可是,妈,警察会相信吗?”
傅梅道:“擦去你的指纹,扔掉凶器,你要说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抢救她的时候染上的,我们要对好所有的口供,保证一致,他们一定会相信的……我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样子,也只有我知道那三个人的样子……”
众人很快冷静下来,简单收拾了现场,开始对着供词。
“佩兰是被劫匪杀死的,他们撬开了门,就直接袭击了她……然后我们下楼……”历从波理着过程,他又想到了什么,抱住了头,“可是,这次只有一个受害人,这个漏洞太大了,警察是不会相信我们的证词的……”
“是的,除非,还有其他的人受伤……”厉伟也转过头看向傅梅,“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现在要是没法让警方相信,那一切不就白忙活了?”
历从波又声泪俱下地喊了一声:“妈,你救救我……”
傅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们两个人是要逼她做第二个“受害人”。
“你们……你们……”傅梅的冷汗顺着背后一直在流,“凭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不可能是历从波和对方搏斗,或者是老头子你……”
肉割在谁的身上不痛啊。
“儿子是不能下楼的,如果是他下楼查看,会加重他的嫌疑,儿媳在客厅发出声音,我这个公公下来查看也不合适,只有你这个做婆婆的,才不会让警方怀疑……”厉伟开口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傅梅,作为母亲,你就牺牲一下吧……”
“是啊妈,你不用扎的太深,你就做做样子,你帮帮我,就是救我一命啊……”
傅梅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献祭的牲畜,可是看着哭得伤心的儿子,她犹豫了,动摇了,她不能坐视不管……
傅梅狠了狠心,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带着手套,隔着衣服,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可是想要下这个决心谈何容易。
厉伟看了下儿子道:“快!帮帮你妈!”
傅梅此时听到了那个妈字都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不用了……我自己来。”她说着话,把刀把顶在了一旁的墙上,身体狠心靠了上去。
刀锋入体的感觉,让她赶到寒冷,傅梅随之倒伏在楼梯上,从她躺的角度,可以看到谢佩兰那双睁着的眼睛。
傅梅忽然有片刻意识到,那个女孩,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啊。
儿子能够毫不留情地杀了她,又会对她这个母亲有多少的感情呢?
疼痛超过了傅梅的想象,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流下。
“打急救电话吧。”
“求求你们报警吧……”
“太疼了……”
“妈,你千万记得那些串好的供词啊,你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如果被人知道,我这辈子就完了……”历从波哭着说。
傅梅痛苦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那是他的丈夫和儿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可却如此陌生。
她的眼前,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第36章
“傅女士?”陆俊迟又叫了她一遍, 傅梅终于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这就是当天晚上发生的全部过程。”
她辛苦操持,溺爱儿子, 疼爱老公, 想着相夫教子一辈子, 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娶了媳妇,生下孩子。
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他们把她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当然。
发生了事情,她就成为了家庭的牺牲品。
是她错了,如果儿子小时候有暴力倾向时她对他严加管教, 他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如果第一次儿子打媳妇,她就站出来和儿媳站在一起, 也许事情不会发生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当时儿子把媳妇打进医院那一次时, 儿媳坚决要离婚,她不是哭着求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复合,而是劝他们离婚, 也许大家的生活都会更好。
现在想一想,悲剧的种子早就已经埋下。
可是到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关于那三个劫匪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陆俊迟继续追问。
刚才在傅梅的话里,提起过她在文文家遇到的事。陆俊迟看到过傅梅的简历, 她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历从波,女儿叫做历雅文。
果然,傅梅开口道:“文文是我女儿,我是在两个多月前,去我秦城的女儿家时遇到的他们,那天晚上路上堵车,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傅梅回忆着说:“文文家住在顶楼,那天的天上下着小雨,我给女儿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到楼下了,让她给我开下门。’女儿没回应,这时候正好有邻居进来,给我开了门,我怕他们白跑一趟,又发了信息说‘我遇到了对门的邻居,一起进来,上楼了。’”
“然后我就在楼道里碰到了从楼上走下的三个人。打头的是一个男人,尽管是夏天,他依然穿得严严实实的,所有的皮肤都遮挡住,带着兜帽和口罩,只留出一双眼睛,我记得他比我高一头多,从我身边擦过,在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短发,很瘦,穿了一条连身的裙子,最后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我以为他们是新邻居,在走廊里让过了他们。”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我那时候就多看了几眼。那个男人回头和我对视了一下,我马上被吓了一跳,这才不敢再看他们。”
“等我上楼,打开了我女儿家的门,就发现了他们被绑缚着,关在屋子,身上还有伤。”
傅梅擦着泪水,“文文和我说,说家里进了劫匪,如果不是我正好那时候到那里,还和对门邻居一起上来,他们就被那三个人杀死了。又或者我如果早到一些,或者落了单,可能会和他们一起被抓住,我也一阵后怕……”
显然,是傅梅的到来让那三个劫匪终止了行凶的过程,她发信息的时候,匪徒应该正在看历雅文的手机。
听到了这里,苏回翻了翻刚刚从各地发过来的类似案件的记录,上面并没有记录这一案。
他有些奇怪地皱眉问:“你女儿女婿他们没有报警?”
遇到过威胁生命的抢劫,却没有报警,这件事有些奇怪。
傅梅点头:“后来我急急忙忙和他们一起去了医院。我提过要报警,我女儿却拦着不让,女婿当时也说,没出大事就算了。”
陆俊迟和苏回听完了傅梅的供词,等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快下班时。
陆俊迟给齐正阳播了个电话,听了几句就皱眉问:“物证确凿,怎么还没松口?这边傅梅已经招供了。嗯,就和之前预测的一样。你直接和他说,看他什么反应。”
假装历从波已经招供,先攻破傅梅,这是陆俊迟和苏回在进入病房前就制定的策略。
这也是让傅梅陷入绝境的囚徒困境。
陆俊迟唱白脸,苏回唱红脸,目的就是为了套出傅梅的口供。
从他们进入病房前,陆俊迟就叮嘱了乔泽五分钟以后给他的手机发一条信息。
陆俊迟挂了电话,苏回跟在他身后上了车:“陆队长你的表情管理真好,刚才你诈傅梅的时候,看你的反应,我都差点信以为真。”
陆俊迟帮他扣上安全带:“苏老师,你的演技也不错,配合得很好。”
苏回把手上的权杖放在一旁:“实话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出这种主意。”
陆俊迟道:“我的刑审,是以前市局的老罗队教的,他们那时候都夸赞老罗队是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