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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都是王后规制,自然用不了。”
  ……这、这可真是。
  拂拂惆怅地看了一眼匣中的珠宝,大感可惜,又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有点儿脸红。
  “我真没想到这些。”
  牧临川出乎意料地倒也没出言讥讽,漠然地放下了首饰,倒是颇有几分乖顺的模样。
  平静地说:“孤累了。”
  拂拂将他安顿好,也没多待,径自走出了斋房。
  一走出斋房,便能看到那棵郁郁葱葱的菩提树,日光自枝桠间筛出,温暖的光斑落在了衣裙上。
  仰头看着面前的菩提,拂拂眼里掠过了一瞬的茫然。
  之前光忙着逃命了,无暇考虑,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难免会想。如今她和牧临川这样算什么?等城门开了,他们能往哪儿去?她脑子一热将他救了下来,难道要一辈子都跟着他吗?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拂拂坐在廊下叹了口气。
  她原本是打算救了牧临川之后掉头就走的,反正国也亡了,将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这个任务也不现实了。
  谁能想到他腿断了,现在丢下他自己走,她都不忍心,更遑论他还为救自己磨烂了双臂。
  总而言之,走一步算一步吧,等牧临川真正安顿了下来,到时候她再向他辞别好了。
  在这一点上,拂拂不可谓是不现实的。
  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围着这小暴君转,替他把屎把尿的,他以后或许会遇上那个甘心侍奉他的姑娘,但不大可能会是她。
  就这样,拂拂与牧临川在璎珞寺中待了整整月余。
  这段时间,搜城的军士倒也来过璎珞寺,好在这些军士对寺中比丘尼颇为尊重,或许是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做梦也想不到寺里的比丘尼师父们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又或许是因为知晓断了腿的牧临川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就这样竟然也蒙混了过去。
  当拂拂说起此事的时候,比丘尼师父莞尔笑开了,竟然也有些狡黠的意思。
  “出家人不打诳语没错,但牧郎君于我寺有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戒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陆拂拂顿时肃然起敬,为之拜服。
  ……
  这日,牧行简帐下谋士娄良走入殿中,向牧行简进言。
  封城已有数日,未见牧临川的踪影。如今陛下初登基,上京城内诸事繁杂,再为这一个断腿的丧家之犬封城,是得不偿失。
  牧行简微微颔首,低声道:“先生之言,孤亦曾考虑过。既然如此,孤这便下令,解除各城门限制,准许百姓自由通行。”
  娄良闻言,不由欣慰一笑,但旋即,有凝重了神色,拱拱手,继续进言道:“另,还有一事,望陛下知晓。”
  对于这位心腹重臣,牧行简也表现出了谦逊恭敬的态度,低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陛下初登基,各方诸侯,野心勃勃者,伺机而动,纷纷打出旗号与新朝决裂,如今天下大乱,值此大争之世,陛下万不可懈怠。对内该以怀柔之策,联络世家,徐徐图之,对外,更应趁此机会,扫荡不平,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以震慑诸侯,稳固江山。”
  牧行简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先生之言,孤知道了。孤这番入主上京,不知有多少野心家对孤不满,揭竿而起。”
  大雍局促于东南一隅,中军兵力微弱,总兵力不过两三万人,常陷入有官无兵的尴尬境地。
  而于之相对应的则是,各州郡都督所领军队兵力强悍,世家大族部曲数万。方镇向阙的乱相自大雍立朝以来便数不胜数。
  除却荆州的长乐王牧行简之外,另有并州孙循,关中焦涿、幽州、豫州等各地都督,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又有鲜卑宇文占据辽东,动向未明。
  如今的新朝还正处于风雨飘摇的阶段。
  牧临川这废帝只是看上去昏庸,实则心明如镜。据说其私下里另练了一支心腹亲兵,不知藏于何处。
  娄良沉吟一瞬,又道:“我听闻废帝狡狯多疑,除宿卫诸郡之外,另有一支亲兵独立于中军、外军,隐匿于暗处?可有此事?”
  “废帝如今虽翻不出什么浪花,怕只怕在若有谁趁机虏了废帝,收拢了这批精兵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挥剑向阙,到时,对于新朝而言只怕是沉重一击。”
  牧行简蹙眉道:“此事孤也尚无头绪,待我稍后吩咐下去慢慢查明。”
  “追查牧临川的事,孤私下里会继续跟进。”
  娄良便也不再多言,君臣二人相对而坐,又细细商议了如何收拢这些世家大族,诱之以利,许之以高官厚禄。
  牧临川知晓大雍弊病何在,这些高门士族如国之大蠹,自登基伊始,便有意拿高门开刀,以这疯疯癫癫之貌,暗中杀了不少豪门,此举早已引发诸豪强士族的不满。牧行简此番能入主上京正是有这些高门士族暗中支持。如何安抚这些豪强,实乃重中之重。
  不知不觉间,已商谈至斜阳西沉,见天色不早,娄良便起身告辞了。
  ……
  拂拂眉眼弯弯,脚步轻快地抱着食盒走入了室内。
  正准备叫牧临川吃饭,见门窗紧闭,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放下食盒道:“老是关着窗户干嘛,记得多开窗透透气啊。”
  又好奇地看向正端坐在案几前的少年。
  “在做什么?”
  牧临川头也不抬,低着眼,平静地说:“收拢残部。”
  少年脊背挺拔,坐姿端正,袖口垂落在身侧,哪怕断了双腿,也自有一番矜贵的气度。
  或许又可以说是,正因为断了双腿,一向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牧临川,忽然就正经了起来,一举一动,皆如用尺子丈量过般得好看。
  拂拂心知这或许是他用以维持自尊的方式,看在眼里,却体贴地没有点破。
  听闻牧临川的话,拂拂惊讶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快人快语道:“呃……你还有……”
  少年蓦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拂拂支支吾吾地道,“残部?”
  “不然呢?”牧临川狭长的眉眼中波光流转,轻嗤一声道,“等死吗?还是在这璎珞寺中老死?”
  拂拂早已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他要不阴阳怪气她还不习惯呢,这几日他木然冷淡得像条咸鱼,如今咸鱼扑腾起来了,拂拂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他刺自己两句,他好得越快,她越能提早跑路啊。
  少女一点儿都没生气,将炖好的排骨汤交到了他手里,语重心长道:“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啊。”
  “你先把汤喝了,”拂拂有些自豪地翘起唇角,主动替他揭开了盖子,“这汤我煨了好久,保证好喝。”
  少女低着头,袅袅白雾立刻自汤盅中,争先恐后地拥了出来,于烛光下朦胧了女孩儿清秀的眉眼。
  她一边低着头帮他舀汤,一边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说着些琐碎的小事。
  她眼睛很大,生着双眼皮,眼珠又黑又亮,看人时目光专注,如一汪秋水,笑起来时,又仿佛有星星在眼底熠熠生辉,纤长的眼睫扑闪动人,显得灵动而妩媚。
  陆拂拂她就像是野草,随遇而安,不为劲风所摧折,永远都是这么富有活力,生命力旺盛的模样。看她现在的样子,好像眨眼间就已经习惯了目下的生活。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在她这儿好像看不出来任何影响。不论是山珍海味,朱钗华服,还是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她好像都甘之如饴。
  此时此刻,她乌黑的长发朦胧着淡淡的雾气,笑起来时,眉眼间流光溢彩,一一言一行,熨帖动人,烘着人间的烟火,俗气热闹。
  “说起来,璎珞寺里的比丘尼师父当真是慈悲为怀。”
  少女惊奇道:“你知道吗?她们竟然同意我借用厨房熬排骨汤!”
  这些比丘尼,绝大多数都是曼妙的女郎,或许女孩儿心地最善良,也最圆融灵活。拂拂这几天和她们几乎快打成一片了,经常看到她兴致勃勃地与其他比丘尼一道儿咬耳朵。
  他完全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可谈论的,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竖着耳朵,耐心地听着她说。
  竟然还俱都听进去了,偶尔发表一两声自己的见解。
  不对劲。
  他实在有点儿不对劲。
  底线一退再退,他深感危机,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像是要重新确立主导权一般,脱口而出道:“喂我。”
  拂拂差点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牧临川被她看得有点儿恼了。
  她这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五体不勤的废物,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进退两难间,少年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继续大言不惭道。
  “喂孤。”
  这可真是……
  真是个大爷。
  拂拂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腹诽了一句,却还是叹了口气,认命拿起木勺。
  谁叫对方是病号呢,又为了救她弄伤了胳膊手腕。
  说起这个。
  拂拂皱起眉,捧起了少年的手,纱布已经氤出些淡淡的血色印迹。
  少女唠唠叨叨地像个老妈子:“你别写太长时间呀。不然伤口又要裂开了。”
  她好不容易才换好的药呢。
  少年如今还未加冠,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一碗排骨汤转眼就已经见了底。
  看着牧临川这貌若好女,昳丽动人的脸,劲瘦纤细的腰身,拂拂再一次忍不住感叹,人不可貌相,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不长肉。
  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牧临川喝汤,拂拂唉声叹气:“叨扰了寺中的比丘尼师父这么久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牧临川忽道,“你想离开?”
  “是啊。”拂拂犹豫着开了口,“我总觉得待在这上京里不安全。听说牧行简放了后宫嫔妃们离开,知道方姐姐与袁姐姐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最重要的是,是赶紧找个地方把这小暴君安顿下来,她好自己跑路啊。
  想到这儿,拂拂露出个沮丧的表情,神游天外地戳着碗里的排骨。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拂拂面色微红:“啊啊对不起,我再给你盛一碗。”
  牧临川不咸不淡地垂下眼:“我又不是皇帝了,还计较什么食物的卖相。食物能果腹就足矣。”
  拂拂愣了一愣,看着少年平静自若地喝着汤,心底五味杂陈。
  这感觉就好像妈妈的好大儿终于长大了,老母亲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就在拂拂出神间,牧临川又突然开了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不会很久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