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握住了沈瞿晚的肩头,用力,“小晚,我是个男人,我知道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有些讽笑,“赵侍新……”
“他赵侍新……就是个混蛋!”
一个有病到搞不清楚自己的混蛋。
沈瞿晚已经有些无力,勉强才能站稳,但孙承却还是不肯放过她,他握着她肩道:“小晚,你离开他吧,离开他,不要再留在他身边折磨你自己了……”
“不然……我只有……”说着,孙承眸光一闪,融着情义,但却又隐含威胁。
沈瞿晚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方才想说的是什么,因为,自在京城见到他以来,她心里从来就没安心过,“你想干什么?!”
孙承不愿这么逼她的,但他没办法了,他便只能道:“小晚,当年……老师告诉我的某些真相,你说我若是告诉了赵侍新,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似乎是刻意提起,孙承又道:“他对那位公主殿下,又会怎么样?”
反应了许久,沈瞿晚一把抓住了孙承的一侧手臂低声道:“不……不可以……孙大哥,你不要,你也不能告诉侍新——”
孙承却缓缓拿下了她的手,松了开来,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考虑离开他,不然我恐怕只能这样做了,就看赵侍新到时会如何反应了。”
“小晚,我不想逼你。”
第65章
玄帘绣金线的马车内,车厢宽敞,内饰精致而富华。
坐在车厢内靠东侧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张摩罗鬼面具,修长的指节落在朱红白三色相间的漆面上,越发衬的指骨素白分明。
坐在一旁的谢玉京瞧眼对面人手中一直摩挲着的面具,他唇角勾抹笑,想到自巷外上了这人的马车之后,便一直没见到人的真面目,也没听人说过一句话的,直到——马车跟了某个女人一路,到得某处停下时,这人才终于揭下了面具,然后挑开车帘的开口说了那么第一句话。
当时谢玉京面上是了然的笑,这位皇帝陛下今晚……这是终于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秦昭自回到了车上之后,马车便掉转了马头,等车头的厢帘终于在夜色下停止了晃动,谢玉京未及开口,萧秦昭便抚着摩罗鬼面具,轻描淡写的看着他突然道:“窦灵国的三皇子。”
谢玉京不着痕迹的挑眉,沉默几息后便不卑不亢的微微笑道:“玉京就知——今晚突然出现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是陛下你派来的。”
萧秦昭拇指在鬼面上滑动,他垂眸看着膝上面具,勾唇笑道:“三皇子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你接近阿姐……”
萧秦昭说着,视线突然投向了谢玉京,看着他:“不就是为着接近朕来的吗。”
“三皇子,你说朕说的这是也不是?”
谢玉京本是懒洋洋的靠在车厢内,听了这话,他渐渐坐直了些,却未回这句,而且抚着下颌,好奇的问道:“不知皇上……是如何瞧出在下的这身份的?”
偏头抬手挑开东侧厢帘,萧秦昭看眼外间,视线投向半空,他道:“最近,朕在阿姐府上时,偶尔……总会瞧见那么几只长得特别别致的白色透明蝴蝶,这种蝴蝶……”
萧秦昭将头转了回来,似是询问般饶有兴趣的看向谢玉京问道:“三皇子你要不要说说看,都有些什么有趣的地方?”
谢玉京有点明白了,但却也有些不可思议,他道:“想不到,大陈国的皇上竟还会认得本国这种小壤之国内……并且还早已被列为了禁物的东西……”
萧秦昭又偏头看向外间,道:“闻香蝶……本该是窦灵国皇室血脉的标志,只是可惜,最后却也成了这血脉杀手的帮凶。”
“据说窦灵国皇室之人,皆身带异香,具体是什么样的香,朕不太怎么清楚,想必旁人定也是不怎么清楚的,而窦灵国中原生一蝶,专辨此香,拥簇皇室血脉,便命名为闻香……”
说着,萧秦昭突然仔细的盯着谢玉京的脸,似乎意有所指的又道:“而窦灵国中善奇技淫巧者众,高明而毫不露破绽的矫饰之法虽属罕见却也并不是没有,所以闻香蝶这可无视一切矫饰的作用,才显得尤为重要了……”
“三皇子,不知这话朕说的又对吗?”
谢玉京看着萧秦昭,想到在他们皇族之中,闻香蝶本该是为圣物的,因为不论谢氏一脉,皇族之人身在何处,此种闻香蝶都能循着这股异香而找到他们,在人的身边翩跹起舞。
只是后来……没料,却也因这本能而沦为了乱臣贼子追杀皇室子弟的帮凶,所以在他皇爷爷的那一辈,便下令将此种闻香蝶尽数扑剿,只是这世上毕竟存着不少有心人,哪能容忍此蝶这么容易的就被灭绝了,所以即使闻香蝶成为了窦灵国的禁物,一直以来也都是皇室成员们引以为患的一重大危险因素。
而在他这一代,他的师傅才终于培养出了一种安全的蛊虫能反过来感应闻香蝶,只要在方圆几里之内,有闻香蝶的存在,蛊虫便会立即示警,所以前几月在大陈国亲蚕与亲耕的祭祀活动上,在那南稽山的脚下,他本是掩饰周全,同严府上的那位公子出门游赏一趟的,却也就这么倒霉,遇上了杀手专放出,来寻找他的闻香蝶。
谢玉京见人打量他,也不在意,镇定自若的道:“真是想不到,皇上原来……对本国的禁物也这么了解啊。”
萧秦昭面上渐渐带上了丝温柔,他微笑道:“只是碰巧……朕的母妃便是窦灵国中一个小小的巫女而已……”
谢玉京眸色闪动,道:“原来这样……”
“不过玉京还是好奇,那陛下又是如何会认为我……想接近的人是陛下你的?”
萧秦昭微阖眼,似是在回想,“三皇子的背景来历,掩饰的干净,朕其实也查不到什么,不过,朕唯一查到了的……却是你曾在六科给事中严胥的府上住过一阵子,跟他家那位公子,有过一段,对吧。”
谢玉京神色镇定,道:“呃……只是小住过一阵儿而已……”
眸光转了转,他又唇角带笑的道:“不过……皇上说这,又是想说明什么呢?”
萧秦昭便道:“六科给事中,位卑而职重,是天子近臣,所以想来,三皇子会选择严卿府上,应该……也是有些考虑的吧?”
他看向谢玉京,一笑,“想了解朕的为人,又不愿太引人注目,这难道不算是个比较合适的去处?”
谢玉京挑唇,半晌笑道:“皇上果然聪敏过人。”
萧秦昭看着他,很快嘴角的笑却收了收,突然轻缓的道:“三皇子,你想靠着阿姐来接近朕,朕不同你计较,但是……”
“这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不要有,大陈国目前还并不想同贵国结亲,不知三皇子可明白?”
谢玉京眉目深沉,他打趣道:“皇上原来这是瞧不起我们窦灵小国啊……”
秦昭却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道:“三皇子,朕会助你回归故土,所以皇子最好……还是不要让朕最后只能收回了这话。”
谢玉京懒洋洋的又靠回了车厢,抬头望着车顶的道:“有皇上的这句话,玉京也就安心了,礼尚往来,皇上自然……也就无需担心。”
萧秦昭坐在车内,并不在意身旁人懒散的行止,他许久才又启唇问道:“阿姐应该向你讨要了什么吧?”
谢玉京坐直了些身子,还未回应,又听人接着缓慢道:“她可是要求……要你助她去到哪里……?”
谢玉京有点奇怪,面上也就表露了出来,“倒也不是……”
似乎是对吐露这约定有些为难,谢玉京微蹙眉,反问道:“皇上为何会如此问,难道长公主殿下将来……是打算去到何处地方的?”
萧秦昭面容放松了下来,“既不是这样,那其他要求,便都随了阿姐吧。”
谢玉京沉默,半晌道:“陛下与长公主殿下的这般情谊还真是令人生羡。”
萧秦昭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面容柔暖,微微笑着低喃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朕也是挺讨厌我这位阿姐的。”
谢玉京挑了挑眉,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某位盯了他许久的大人,又有意思的道:“陛下,贵国臣子恪守尽忠的态度实在是令玉京好生的佩服,尤其是那位赵大人……他既一直怀疑在下是异国的奸细,想必定也查到了严大人府上,只是却不知,他是否也同陛下一般知晓那闻香蝶的秘密了……”
思索着,他突然又摇了摇头道:“……想来应该是不知晓的,不然也不可能会等到皇上你今晚亲自出马了。”
“那陛下,可会将此事告诉那位赵大人,让他不必再如此辛苦的盯着在下了?”谢玉京瞧着萧秦昭,凑近了些。
萧秦昭又挑开了侧边厢帘,淡淡道:“此事就不必劳烦赵卿了,朕派人安排了便是。”
谢玉京许久,低声笑道:“皇上看来也不是全然的信任……贵国的这位赵大人呢……”
看着外间,萧秦昭没回头,话却传到了谢玉京耳边:“你一个异国皇子,可别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缓缓的,秦昭又道:“赵大人……可是深得朕心的。”
谢玉京“哦”了一声,便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此时,马车已远离了喧闹的长街,越往宫城的方向行进,周遭越清寂冷嚣。
萧秦昭看着外间宫墙上檐廊覆下而现的阴影,缓缓放下了车帘,眸中一点暗芒划过。
第66章
回到公主府,谢玉京此时刚走到公主府的正院内,往西绕过主院,那里才是他住的地方,此时看向主院,谢玉京知晓萧辰意应该还未回到公主府内,他驻足瞧了两眼,突然想到方才那位陛下说的某句话,谢玉京挑唇笑笑,他想,可不是他先找上这位殿下的,而是这位殿下……先找上他的才对。
恍惚脑中突然蹿出了某些记忆,看着主院莹亮的光辉,谢玉京多停留了一会儿才往自己的小院方向走去。
赵侍新踏进府门后,早已候在府门前等着向他禀报今晚情况的傅疾便赶紧迎上了前来,道:“大人。”
看傅疾一眼,赵侍新便领着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书房内,傅疾朝正背身站在南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拱手道:“大人,今晚那人,自从长公主府上出来之后,又遇上了弯刀月组织的人追杀,你只叫我们看着他,所以我们便一直都未出手,直到另一队今晚突然出现的人马现身救人……”
语气微停,傅疾想到那队人马最后在石桥边已证明了是谁的人,他又接着道:“属下当时瞧着好像是大内人的身手,便很快隐去了身形,所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
想了想,傅疾又道:“但大人,他们即使发现了,应该也认不出是大人您的人才对……”
“我们并未现身也并未出手……”
傅疾觉着若是被那位皇帝陛下知晓了大人其实一直都派人盯着那位公主府上的人,应该是不大妥当的,便这样斟酌着说道。
赵侍新很快却道:“即使知晓了也没关系,陛下那里,我自有分说。”
傅疾放心了一些,便又接着问道,“那大人,长公主殿下那里……”傅疾想问的自然是这段时间是不是就应该暂时撤回关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人马了。
赵侍新看他一眼,缓慢道:“你安排一下,不必完全撤回,剩下的人小心点就好。”
傅疾应了声是,便屏息等着大人接下来还可能的吩咐,但过了许久,却也没听见声音,只有远处大街上偶尔蹿上半空的烟火传出稍显沉闷的声响。
傅疾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大人?”
前方人这才没回头的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傅疾与长业看一眼前方长身玉立的背影,这才安静的退了下去。
赵侍新注视着空中璀璨耀目的烟火,他脑中控制不住的又现出了一张笑颜,一张同样映照着火光,朝他方向看来的笑颜,赵侍新眉宇渐渐深拧,转身走向了桌案,手肘撑在面上,按住额角,闭上眼,阴沉的气息笼罩全身。
很快睁了眼,男人面容冷硬,唇角抿成一条线,脑中却只余一个念头。
——赵侍新,你要不要清醒一点。
乞巧节那夜,回到府中时已经很晚了,萧辰意见谢玉京并未在正院里等她,已回到了自己房中,便也没急着去找他问话,等到了第二日,谢玉京才告诉她,说是那晚他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之际,所幸上天眷顾遇上了皇帝陛下微服出宫的车架,被秦昭随侍的暗卫给救了,才能侥幸逃过一劫,萧辰意见他面无异色,狐疑瞧他两眼,想着也说得过去,便也就信了他这说辞。
那日,谢玉京还告诉她,很快应该就可以再去一趟兰夜寺了,萧辰意便一直等着他消息,结果过了好几日,这男人还没半点声响,而且,这几日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都关在屋子里捣鼓些什么东西,都没怎么见人。
这夜,萧辰意无聊便主动的走到了谢玉京的房门外,此时才刚过二更,而这男人的房间内却就熄了灯火,萧辰意本欲离去,却还是有些好奇的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内有什么声音,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耳边却突然听得“咯吱”的开门声,萧辰意本已侧过的身子又转了回去。
却立时被眼前的一幕,不,应该说是一人给惊愣住的站在了原地。
萧辰意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身黑衣,几乎令她移不开眼的男人,她盯着那张精瓷无暇如神造的脸,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是谁?”
“谢玉京呢?”
那男人身量高大,与谢玉京相差无几,此时垂眼看她,即使没什么表情,那张脸却也仿佛自带着股无可匹敌的优越,却又神奇的令人反感不起来,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两眼,那男人才开口简短的道:“你等会儿。”
声音有丝喑哑,像是染了风寒,或是其他什么缘故的有点奇怪,但还是能听出正常声线应该是会挺好听的。
说完这句,那男人就毫不犹豫的关上了房门。
萧辰意呆愣的瞧着眼前关上的房门,脑中一时还在回味着方才男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