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广场换了地址,重建了商场,除了那家肯德基,跟原来的广场没有任何关系。
江宁抿了下唇,收回视线往前开去。
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她和林晏殊的第二次见面。
江梅在滨城待了半个月,舅舅和舅妈打了三次架,吵得不可开交。两室两厅的小房子,也确实住不下那么多人。
江梅给她办完入学手续,便匆匆离开了滨城。她为江宁花光了积蓄,要去外地打工赚钱。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江宁送江梅到春江路上的大巴上车点,就在春江广场正前方。她撑着伞看着江梅坐上了车,江宁追到车前,想叫住人,又知道不能。
“在这里听话,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江梅隔着车窗叮嘱,“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妈妈的辛苦也值得。”
江宁隔着车窗攥着母亲的手,不舍得松,也不敢松。
“走了走了,送人的离远点。”大巴司机喊道,“车开了。”
“走吧,回家吧。”江梅掰开了江宁的手,“不用太节省,需要钱跟我打电话,再见。”
江宁停在原地看着大巴车开出了上车点。
车玻璃合上。
雨雾浓重,车玻璃上很快就布满了雨水,她看不清江梅了。
大巴车缓缓开远。
江宁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的长大是在一瞬间发生。她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再被江梅护在怀里,她的壳被打破了,她被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大巴车带走了母亲,也带走了江宁和城市唯一的联系。
十四岁,说小也不是很小,能自立生活,毕竟法律都以十四岁为界限,满十四岁就能负起部分责任。但十四岁,到底还是个孩子。
江宁干了一件很幼稚的事,她追了大巴车。秋雨寒凉,寒风凛冽,江宁跑的太快,风刮翻了雨伞。
她慌忙转身,一辆电瓶车疾驰而过碾上了雨伞,咔嚓一声响,伞骨断裂。电瓶车扬长而去,江宁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大巴车也通过了红绿灯,转弯便消失不见。
风卷着残破的雨伞奔向远方,根本没有给她追的余地。
雨越来越大,雨线像是密不透风的网扑向大地,似乎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崩溃就在一瞬间,她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汹涌的往外流,跟雨水混到了一起。
父母离婚她没有哭,回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没有哭,被打破了腿她也没有哭。母亲离开,伞丢了。
江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坠入深海。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头上的雨停止了。
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江宁先闻到了炸鸡的香气,她从潮湿中抬头。
巨大的一把黑色雨伞罩在她的头上,挡住了全部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脚步声远去,运动鞋带上了水雾,带走的还有肯德基的炸鸡香。
江宁终于是回神,抱着伞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伞面倾斜,视线里高瘦的男孩正在过红绿灯。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一边走一边拉起了帽子遮住头发和脸,他很高腿很长,他手上拎着肯德基袋子飞快的穿过了仅剩几秒的绿灯到了马路对面。
他走进了春江花园的侧门,寸土寸金的别墅区。住在长尾巷的人都知道,春江花园是另一个世界。
第八章 初恋认知
江宁到城南新村便看到了江梅拎着个塑料袋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口,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她这两年因为生病身形消瘦。
江宁把车停到她面前,降下车窗,“妈。”
江梅快步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眼睛通红,“走,回家。”
“怎么了?”江宁抽了一张纸递给江梅,“跟外婆吵架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要是掺和进来就是世界大战了。”江梅接过纸擦了下眼角,拉出镜子来看妆容。她年轻时很爱美,衣服永远熨的整整齐齐,即便是廉价的化妆品也要画最完整的妆容。
“吃晚饭了吗?”
“带着呢。”江梅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的保温箱,“气死我了,她儿子那么好,别吃我买的鸡。”
江宁换了一条路往回开。
“你怎么不走春江路?春江路不是更近吗?”江梅看了眼窗外,疑惑道,“春江大桥现在修的特别漂亮,网红打卡点,很多人来滨城拍春江大桥。”
“容易堵车。”江宁没有调头的打算,坚持把车开往滨城桥。
“不怎么堵吧,比滨城桥那边好多了,路很宽,人车分流,你走过春江路吗?”江梅抱着保温饭盒。
“我刚从春江路过来,堵的很厉害。”江宁握着方向盘,把车停在红灯前,静静看着前方。
“是吗?”江梅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转而吐槽外婆,“我对你外婆不好吗?从她瘫痪到现在,一直是我在照顾,你舅舅管过吗?可她呢?满脑子都是你舅舅一家,我买了鸡,她让你舅舅全家来吃。说要给江栀留,呵,怎么不给我女儿留。‘叫栀栀来吃’,怎么不叫宁宁来吃?我女儿就不是心肝宝贝了?有好吃的从来不会想到你。什么都是儿子好,什么都要给儿子,当初说好这套房子有我一半,现在成了全部都给你舅舅。想得美,白纸黑字写的字据还想反悔。”
信号灯变成了绿灯,江宁松开刹车。
“你外婆真的是偏心,当初明明我成绩更好,却把读书的机会给你舅舅,耽误了我一辈子。高中你就在这里寄住三年,还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来,他们怎么对你的?恨不得把你虐待死。我想想都生气,心都偏到外面了。”江梅越说越气,情绪波动很大,“儿子是亲生的,女儿是捡的。我这个月都不过来了,让她的亲生儿子照顾吧!”
“你最好说到做到。”江宁打开了手机录音,说道,“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给你录下来,一个月是吗?”
江梅哼了一声,“一周,万一中间出什么事,那怎么说也是我亲妈。”
“一周也行,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么着?还要你亲妈录口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较真,你上大学后性格大变。”江梅转头看向江宁,转移了话题,“你跟心外科那个医生聊的怎么样?”
“中秋见面。”江宁放下手机,知道她不会录,说不定明天她就来外婆这里了。
早年的江梅也很刚,江宁高中毕业那年和舅舅家闹掰,江梅直接带她去北京了,要跟江家断绝关系。
硬气了几年,这几年江梅生病了,心也软了。
“这还行。”江梅心情好转了,“好好跟人家聊,合适的话年底订婚。这个医生条件不错,工作稳定,你可一定要抓紧了,早日让我抱上孙女。生个女孩,贴心。”
江宁头疼。
江宁原本打算晚上去健身房,由于江梅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被江梅拉着喂了两碗鸡汤,聊到半夜。
第二天她醒来在江梅的电话声中,江宁按掉闹钟躺在床上等睡意消去。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梅说,“我马上过去。”
房门被推开,收拾东西的声音簌簌作响,江宁睁开眼,“大清早的干什么?”
“去你外婆家。”
“你就不能让舅舅照顾两天吗?也让外婆知道除了你,没人对她好。”江宁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头再吵架别来找我。”
“你外婆从轮椅上摔下来了。”江梅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衣,穿上,“你舅舅和舅妈就不是个东西,他们不管你外婆,我再不管她真的会没命。今天外面很冷,你穿厚一点,记得穿大衣。”
“需要送你过去吗?”江宁坐起来揉了把头发,短发被睡的凌乱。
“不了,你忙你的。”江梅走过来揉了把江宁的头发,“我坐公交车过去,我走了,给你做了鸡蛋饼在锅里,你起来吃。还有一锅茶叶蛋,火已经关了,等温度降下来你把它放冰箱里。”
“好。”
“记得喝牛奶。”
江梅匆匆离开。
早上七点江宁到医院,先去找了许静。
许静的手已经消肿,瘦不伶仃的坐在病床上看书,看到江宁连忙把书放回去,十分乖巧。
重新拍片确认骨折位置江宁给她做了固定,打完石膏,江宁打完药单递给她,叮嘱道,“注意防水,一个月后来复检,这期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打电话。如果我第一时间没有接到应该在忙,忙完会跟你回复。”
“你的电话号码是支付宝账号吗?”许静拿着处方单站的笔直,“等我赚到钱了,我会还给你。”
江宁抬头看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拿出手机,“你的手机在身上吗?我们加个微信吧。”
许静迟疑了一下才从书包里取出手机打开了微信,跟江宁加了微信,“谢谢您。”
“不用客气。”江宁抬起手腕看时间,今天有大查房,她一会儿得去病房一趟,“好好学习。”
说完好好学习,江宁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像当年的江梅,这是一句无用的叮嘱,但在当下也是唯一的叮嘱。
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学习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许静退后两步,朝江宁鞠了下躬,“我一定会把钱还给您,谢谢您,我走了。”
江宁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治疗室能看到医院正门口,许静拎着药离开了医院。
敲门声响,江宁回头看到徐淼探头进来,“江医生,你还没走?你的病人让我把余额还给你。”
徐淼进门把一叠零钱放到了桌子上,说道,“那个小姑娘还挺有礼貌,不过,她叫我叔叔,我很不开心,我有那么老吗?”
他们医院是充值看病,江宁昨天充了钱,除去花销退回来一百多块,有零有整。
江宁取出钱包把钱整整齐齐的放进去,收拾东西,“她才十四五岁,你已经三十岁了,叫哥哥是不是有些轻浮?她们那个年纪,叔叔可能会更有距离感,不容易被人闲话,应该不是觉得你老。”
“那她叫你就是姐姐,我们俩差不多大,叫出来就差辈了。”徐淼用余光去看江宁,试探着说道,“叫你姐姐,怎么能叫我哥哥?”
“徐哥,小姑娘这么叫大概是视颜值而定,江医生这个颜值,出去说刚出校门的学生都有人信,你嘛。”黄燕抱着病历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徐淼,笑的灿烂,“叫哥多少有些不太尊重你这张脸,你们去住院部?一起啊。”
“滚,不要跟我说话。”徐淼整理白大褂,横了黄燕一眼,“没眼光的小孩,我这叫熟男风你懂吗?欣赏不了是你的审美问题。”
黄燕年纪确实小,护理学习时间没有学医长,她进科室几年也才二十四岁。年轻活泼,拥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特质。
黄燕伶牙俐齿,“你知道什么叫熟男吗?就是成熟有魅力的英俊男人,而不是长得老。熟男的满分例子,现在在我们医院住院的林警官,英俊帅气成熟有安全感。抓人时那身手,利落漂亮。”
林警官?不会是说林晏殊吧?江宁毫无征兆的心跳快了些。
有种奇异的微妙感。
徐淼比不过颜值,拿着手里的文件夹敲了下黄燕的头,“那种帅哥估计早就名草有主了,再优质有什么用?跟你有关系吗?有我这种实际吗?我是单身。”
“嘿!这不巧了吗!林警官单身,没有婚史。”黄燕顿时来了兴趣,笑着说道,“没想到吧!人家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我打听过了。他感情史很简单,读书时谈过一段恋爱,后来因为异地分手,单身至今。徐哥呀,你比不过人家的帅,还没人家深情。”
读书时谈恋爱?那次看烟花那个女孩吗?
江宁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下,她单手插兜,按下电梯。
早晨的阳光很好,灿烂的洒向大地。住院楼的玻璃被太阳照的一片白,反射出光芒,他们一行三人迈进住院部,江宁去按电梯。
徐淼转头看向江宁,“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
江宁突然被cue,她仿佛路过金毛吵架现场被咬尾巴的哈士奇,不明白他们两个小学鸡互啄,怎么啄到她身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