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止妙枯坐房内,一言不发。
她的嘴角还淤肿的厉害,微微渗出血痕。
这是练烁尹上次掌掴之后留下的伤痕。
她双眼直视前方,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人缓缓而进,步伐还未靠近,田止妙抬头冷冷的瞅了一眼:
“怎么,看我死没死?”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给你送伤药,你脸上若留了疤,日后便不宜养回去了。你这般爱惜自己的容貌,何苦为难自己。”
那人将一瓶药膏放在桌上,转身便要走。
原来是冷阐。
他还未行至几步,就觉得背上重重的挨了一击。
田止妙将那瓶药膏向他掷来,口中恶狠狠的言道:
“姓冷的,你装什么好人!”
冷阐转过身去,看了看她一脸动怒的模样,未曾解释分毫,只是躬下身子,将那药瓶拾起,复又放在了桌上。
田止妙突然发了疯一般的冲上前来,牢牢揪住他的衣襟,对他嘶吼道: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我如今被练烁尹这般羞辱,你居然也能忍的下来?!你怎么不去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跟你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你此生不就想跟我在一起吗?”
冷阐直视她的眼睛,表情痛苦万分:
“行了,小妙,你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我要如何冷静。我田止妙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般屈辱!!从来只有男人对我阿谀奉承,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戏弄我!”
冷阐看了她狰狞的表情,轻叹一口气道:
“庄主不是常人,自然不吃常人那一套,你又何苦意难平……”
田止妙冷笑一声,嗤笑道:
“那你呢?你怎么还吃我这套?”
冷阐低下头去,声音微弱:
“我乃凡人一个,终不能免俗。”
田止妙目光咄咄的看向他:
“如此说来,你当真不肯为我杀了他?”
“这里是花隐山庄,没有人有能力杀掉他!”
冷阐摇了摇头,他太清楚练烁尹的实力和势力。
这是他的地盘,有数不清的暗道和机关,更何况,他绝非俗物,还有修为在身,不可能有人能擅动的了他!
田止妙的眼神由愤怒转向失望,她向地上啐了一口:
“呸,都是胆小鬼,没一个有用的。”
冷阐看她的模样,猜出她定是有了打算。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敢做,我自己来。”
冷阐慌忙拉住她的手:
“你疯了吗?之前你胡作非为,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你年轻,便容忍你胡闹,就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儿,哪桩哪件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真以为自己瞒的过他?”
田止妙甩开他的手,退后三步,气盛言道:
“我田止妙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比你们这些男人大丈夫有气性的多。你既然这么想当练烁尹的奴才,那就继续好好的跪着。别来阻拦我。他日,就算我死了,也与你无关。你放心,就算你现在去告密,我也不怵。只不过,我心想你还不至于这般狠心吧,若是要我现在就死,那你只管去!”
她狠话一出,冷阐的眉头一皱,脚步却停住了。
他深知,依照田止妙的个性,她定然是说的出,做得到。
可是,唯独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不忍下手。
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天意如此,
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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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狄生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的雪景中,竟然透出一枝梅花来,那梅花发出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眼前不远处,伫立着一位身着大红色毛裘衣摆宽袍的玉树临风之背影。
这已经是无数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了。
风狄生缓缓向前,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那背影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手上还攀折着一株梅花。
风狄生定睛一看,发现那梅花就是刚刚那一株,叫他这一折,未曾凋谢,反而开的愈发旺盛。
“你何苦摘了它,不是总说这雪景无聊吗?既然好不容易养出了一枝,自然是开的越久越好。”
那人展颜一笑,面目与风狄生无异。
两人对站,竟如同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
只不过,风狄生身穿浅色素袍,朴素静雅,不及他周身华丽,气场炫耀。
那人将手摊开,将梅花养在手掌中,笑道:
“此物终究是假的,摘与不摘,又有多少分别呢?”
风狄生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言道:
“镜中人,你我这番梦中对话已有数次,我的秘密,皆不能瞒过你,也不想瞒过你,只是这个地方,你恐怕也待不久了。”
“我自然知道,你想为我觅一个新的归处。”
“不错,这人你也认识的,练烁尹。”
镜中人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他表情变化莫测,非喜非怒,看起来只是有点奇怪。
那梅花被他的手掌握了起来。
“他在找我?”
风狄生不想瞒他。
毕竟雪中仙的交替之事事关性命,更何况,贺终南已经说过,这下一任的宿主也必须雪中仙愿意接受,方能易转成功。
所以,现在告诉镜中人,也无甚不可。
“是的,我自问已没有能力供养你的所需。自你夜夜入我的梦来,我已经感到疲惫不堪。如今心力交瘁,已无法再度承受。这段日子,想必也该结束了。”
镜中人将梅花举起,在空中晃了一晃:
“那你应该知道,就算有交替之举,倘若我不愿意,这雪中仙也定然是转不过去的,不是吗?”
风狄生表情焦灼:
“练烁尹既然有心接纳你,他修为精进,胜过我百倍千倍,你若归顺于他,自然不会有油尽灯枯之患,难道不比在我这等小庙强?”
镜中人哈哈大笑道:
“我可从来没有当你是小庙,你切勿妄自菲薄。”
风狄生抿紧嘴唇,面色凝重:
“就当我恳求你吧,你我也算同枝同气相处了一段时日,我此番已对你没有秘密,就算继续停在这儿,你也挖掘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对你的壮大并无甚好处。”
“错错错,练烁尹那老东西我打过交道,当年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的时候,倒是很不错的宿主,仇恨直冲云霄,心绪万千摇摆,实在是我寄养的不二之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我跟他也一拍两散,钱债两清了。这个时候,重新想起求我,实在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风狄生看他竟也生出怯意来,不由嘲笑道:
“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原来也是个怕死的主儿。”
“别激我,我早就死了,怕死还轮不到我头上。”
“那你怕他作甚!”
镜中人看着他,摇头惋惜道:
“年轻人,想事情不要这么简单。练烁尹早年与我共事之时,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马,那时为了控住他的心性与要神,我可是化了不少力气,虽然从他身上所获甚多,可是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也不少,要说起来,我们真乃是将遇良才,势均力敌。这人既然知道雪中仙的厉害,如今还敢请我回去,不知是何居心,不得不防。”
风狄生见他如此踟躇,干脆坦言道:
“你若是不肯,此事就罢了。”
镜中人抬头,邪魅一笑道:
“风少爷,依你之见,我是留,还是不留呢?”
风狄生的面色刷的难看下来,他瞪了一眼道:
“别这么叫我,我说过了,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小少爷息怒,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命,叫上一句又何妨。”
风狄生似乎被他这句称呼又勾起了童年往事,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我说话有用吗?你又不会听。”
镜中人环抱双臂,那梅花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吟吟笑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如今咱们二位一体,这样的大事,自然还是要有商有量才是。”
“难道我让你走,你就真的肯走?”
“虽然有些不舍,可若是风少爷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听命了。”
风狄生见他有些松口,心头大喜,上前一步道:
“你当真同意?”
“唉,寄宿之主都不肯再留我,寄人篱下自然要看人眼色,如此一来,我也只有跟着雪中仙乖乖滚蛋咯……”
镜中人拖长语调故意言道,眉眼间却在不住的相看他的反应。
风狄生皱了皱眉头,这事答应的如此顺利,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镜中人会冥顽不灵,誓死不从。
如此说来,练烁尹说的倒也没错。
只要下一任寄宿之君合适,雪中仙的确也没有强留的理由。
风狄生感到心头一阵爽利,连日多来的疲惫和压力,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他觉得空前的畅快。
镜中人看他喜色初现,也幽幽笑道:
“恭喜风少爷了,达成所愿。”
风狄生安静下来,正想有所表示。
不料,镜中人嘴角含笑继续说道:
“不过这有些事,只恐要先行给公子提个醒……就算我走了,该来的还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有些东西,长在心里,一旦发了芽,便是根深蒂固,遇风而行,挡是挡不住的,拦是拦不了的。只会枝繁叶茂,越来越盛,绵延千里,万法难消……”
“还望公子深深记住这个道理,有朝一日自然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