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出手打了他,四姨娘已是后悔不已,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说到底瑾宸这孩子不是她所出,就算是她替小姐养大,也轮不到她来教训,况且还当着小小姐的面儿……
“这么大了还是孩子?还吃奶呢!”
南瑾瑜挑了下眉,大眼睛瞪着南瑾宸,暗暗地冲他使眼色。
这傻小子就是平日里任性惯了,所以才会让四姨娘心里这般提心吊胆的,隐瞒身份之事不仅是为了让他平安长大,更多的是为了保全他的小命!
“噗!”
南瑾宸忍不住笑喷,眼神触及南瑾瑜愠怒的视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立刻转为狗腿的笑,大声道:“姨娘我错了。”
“是姨娘太冲动了,不是你的错。”
四姨娘抹泪道,语气已经不想之前那般强硬,依然如之前那般温柔。
“你错哪儿了?自己说说。”
南瑾瑜不打算就此放过南瑾宸,毕竟这小子性子急容易吃亏,多磨炼下也是好的,省得日后出去吃大亏。
“我……”
南瑾宸摸摸鼻子,叹了口气,脸色也沉了几分,“我态度不好,凶了姨娘,说话不好好说,让姨娘受累了。”
难不成瑾瑜也觉得他不该知道真相,不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么?
她比自己也不过就大了一炷香而已!
“还有呢?”
南瑾瑜挑了下眉,对他这个回答十分不满。
四姨娘对他有养育之恩,若是将事情放在台面上说,势必会伤了姨娘的心,可是瑾宸始终是男子,他需要有担当有见识,便注定不能安稳乖顺如四姨娘所愿所想。
“唔……”
南瑾宸咬唇,心下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如方才多四姨娘那般顶嘴翻脸。
说起来,在他心里四姨娘是娘,南瑾瑜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姐姐,还没比他大多少的那种。
“不肯说是吧?那我来替你说!”
南瑾瑜睨他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抿了口茶。
“郡主,不必这般,瑾宸他已经知道错了。”
四姨娘连忙打圆场,已经开始心疼南瑾宸了。
“生为长子,无论出声如何,你的姨娘都从未因你得过半点眷顾,依旧看人脸色度日过得无比艰难。倘若你走了,姨娘与锦汐的日子只会雪上加霜,过几年锦汐会被指婚给什么人你也不关心么?”
南瑾瑜指了指四姨娘破败的院子,说得一针见血。
表面上看来,四姨娘是自私自利的不替南瑾宸着想,可是她却知道,底层挣扎的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姐……”
南瑾宸动了动嘴,想说话却根本反驳不了,因为她说的字字扎心针针见血。
直至现在他在府中依然没有话语权,也从未想过要承袭父亲的爵位,只因他庶出的身份。
“你闭嘴!如若我是你,我根本没脸与姨娘顶嘴,因为她是为了你才过得这般担惊受怕忍气吞声,而你却一心只想着自己!”
南瑾瑜睨他一眼,嘴下毫不留情。
“我错了……”
南瑾宸瞪大了眼,方才脸上的不服只剩下震惊与后悔。
诚然,他从未想过自己走了姨娘会如何,更没想过几年之后就算他功成名就荣归故里,锦汐或许已经被朱氏许给了脑满肠肥的老头子做填房。
“郡主,您别这样,少爷他也不是故意的。”
四姨娘愣了愣,眼泪已经下来了。
若是小姐还活着,断不会如她这般无能,任由朱氏欺负两个孩子,都是她没用,没本事在这深宅大院争得一席之地……
“正因为他不是故意为之,我才要骂醒他,免得有朝一日他后悔之时只能抱着个锦囊哭,有本事你就将这座宅院变成你的囊中之物,否则你的梦想实现之时,便是她们母女被牺牲之日。”
南瑾瑜说完,扔下手中的折扇沉默了。
南瑾宸固然聪慧,但对内宅争斗家长里短的事情一如许多男子般毫不关心,说好听了是大丈夫志在四方,说难听了便是没长心!
他既然受了人家恩惠十六年,四姨娘母女便是他的责任,也是她的责任。
噗通!
南瑾宸忽然跪在了地上,朝着四姨娘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坚毅和决心,却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洒脱和不羁了。
“姨娘您放心,只要南瑾宸活着一日,便不会让您与小妹再受半点儿委屈,日后朱氏再对你们做什么小动作,我便让她没有安生日子过。”
南瑾宸说完,只字不提想去东川从军的事情了。
曾几何时,他对国公府的爵位那般不屑,自命清高的以为只要他闯出一片天地,便无人敢看轻姨娘与锦汐了,显然他又错了……
他这些年活得还不如长姐一介弱女子,更别说什么日后。
“不不!你不能这般……”
四姨娘摇头,早已经哭花的脸上透出几分坚毅来。
“你是国公府的长子,你无需太过关心我与锦汐,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东川太危险了,姨娘是担心你,哪怕你去北境,有秦王照拂也会过得容易许多。”
她虽是女子,但是她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小家小户的女子,她曾跟着小姐征战杀伐,亲眼见过战场的残忍与血腥,是以才更加担心他……
“姨娘?您的意思是说,同意我从军吗?”
南瑾宸震惊的抬起头来,毕竟先前姨娘从不愿与他聊离京的事更别提选择了!
“姨娘只是舍不得你,是大小姐点醒了我,做人不能这般自私,哪怕你与锦汐不同……”
四姨娘叹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泪。
她若是将他困在燕京听从国公爷的安排,拿他大半辈子都要受制于人,看人眼色行事没有出头之日。
可他本就不该只是如此,这国公府的爵位本就是他的,又何须那般低人一等的活着?
“姨娘想明白了,我很欣慰。”
南瑾瑜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四姨娘,“前日我去南郊白家别院了,饭没吃完便有事回了秦王府,改日姨娘可要随我同去?”
“白家别院?妾身……可以去吗?”
四姨娘眼底再次散发出光芒,只是转瞬便消失殆尽。
前几日白督统带着白家三位少爷来府上做客,她叮嘱瑾宸多照拂些,之后也没能见上面,甚至白督统还对瑾宸表现得极为不屑,想来也是恨透了她……
“姨娘是白家人,从前是如今也是,日后也会一直是。之前的误会我知道的虽然不多,不过也与舅舅提了几句,他震惊之余心底也十分愧疚,自然是想见姨娘的。”
南瑾瑜实话实说,之前萧琛对她与瑾宸的关系只是猜测,所以能直接了当告诉瑾宸且让他对此深信不疑的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白家人了……
“呜!”
压抑的哭声透着十足的委屈,十几年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洗清冤屈的一天,就算只是这样,她也觉得自己值得。
“姨娘,别伤心了,如今一切真相大白,白督统也十分自责。”
南瑾宸见南瑾瑜居然什么都知道,越发感叹自己不济,这么多年来他读书似乎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白督统他……是这么说的?”
四姨娘抹了下泪,脸上浮出几分喜色,她性子沉闷不善言辞,前几日被白督统拒绝了相见之后便终日郁郁,以为有生之年都回不去娘家看上一眼了。
“是,若非白督统亲口所言,我又何尝敢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南瑾宸颔首,转头看了南瑾瑜一眼,只见她面带微笑,完全是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不由得感慨。
明明是同一个娘生出来的,为何她就瞧着就是精明得多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四姨娘缓缓舒了口气,她因为自私害怕失去瑾宸这个依靠,便从未想过将事实真相告诉他,而今这般倒也好,她再也不用对这孩子撒谎了。
“好了,如今话也说开了,便别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有什么事儿可以商量着来,东川进来的确异动极大,倘若你要去东川的话,姨娘担心也是正常。”
南瑾瑜压根儿不提他该不该去,在她看来,南瑾宸也老大不小的了,倘若不想窝在燕京一辈子,这时候出去闯闯也是应当的。
不过四姨娘母女的确得好好安排,否则他们姐弟一走,这南府便是朱氏一手遮天,锦汐那孩子怪可怜的……
“是,姐提醒的对!东川如今局势动荡,但确是最好的机会,北境看似异动颇多,可是只要秦王殿下的名声传过去,他们便不敢动半分,更别说秦王亲自坐镇了。”
南瑾宸叹了口气,眸光带着几分向往。
世家子弟历来都是世袭爵位家族荫蔽供职,可是他不想这般,他想去看看外面的山水,想去走走书上的那些路。
“富贵险中求?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南瑾瑜愣了一下,微微颔首。
他虽是长子,却被众人当做了庶长子养大,南国公的爵位若要传给他,定会遭人诟病,再者,大燕均爵位历来是死后承袭,这再等三五十年都有可能,况且他连个世子都不是。
“姨娘本以为,大少爷顺从国公爷听话些,便能保你一世荣华,不想你心里要的却不是国公府这方寸天地,是姨娘狭隘了。”
四姨娘笑道,眼底浮出几分温柔。
纵使不是她的孩子,她也将他养得这般出色,不枉小姐曾经对她的救命之恩。
“姨娘可想过……离开国公府?”
南瑾瑜见四姨娘向往的神色,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怜悯。
若非为了保全瑾宸,她应该不会留在这个鬼地方的,更别提委屈过了这么多年。
当年的事情她多少让青衣打听过些,锦汐是南家老太太觉得四姨娘靠不住才叫人在她的吃食里下了东西,否则锦汐也不会比瑾宸小了三年有余。
“离开吗?能去哪儿呢?”
四姨娘惊讶的瞪大了眼,脸上却渐渐浮出几分向往之色。
曾几何时她也后悔过倘若没有留下来,而是带着少爷逃回南疆去,或许会过上截然不同的日子。
“南召或许不错。”
南瑾瑜笑道,并没有试探四姨娘的意思,在她看来,四姨娘牺牲的十几年光阴便足以说明她的衷心,值得被信任与照顾。
“倘若可能的话……”
四姨娘叹了口气,就算白家接受她们母女,南家也未必肯放她们走,她这里有太多南家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试试呗,万一成了呢?”
南瑾瑜说的轻松,心底却有了计较。
朝局争斗,必定会因为老皇帝体弱多病,皇子的势力日渐壮大而发生,南家表面上看是中立的,但背地里早已经与太子党纠葛不清,然而太子……
她觉得不行!
那个狂妄自大惯了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或许还不如江阳郡王看着聪明,能被南琯琯那种人哄得团团转,智商就不怎么过关呀!
“如何试?”
四姨娘忽然来了兴致,平日里多病恹恹的神色也放着光彩,那是自由的味道啊。
“噗嗤!”
南瑾瑜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笑了一会儿才道:“听闻府上的三姨娘深居简出一直无所出,这要是三姨娘有个什么意外的话,约莫国公爷的心思便不会再在这儿了。”
“三姨娘啊……”四姨娘似乎明白了她话里有话,压低声音道:“她是西番人。”
“是吧?”
南瑾瑜笑着点头,能让南国公忌惮至此的女子,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想到之前她一直想见自己却都被耽搁了,也是有些可疑。
“国公爷对她还是挺上心的,倘若她出了什么岔子……”
四姨娘边想边说,她只需要一纸休书便可,领着锦汐归家不是什么难事儿,毕竟锦汐只是个庶女,南家最不缺的便是女儿了。
“这个可以出。”
南瑾瑜活动了下筋骨,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原本她不打算插手萧琛的事儿,不过现在不同了,顺便而已,只需顺便一折腾她便能替四姨娘换来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姐……你与姨娘在打什么哑谜呢?”
南瑾宸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脖领凉飕飕的,她们的心思果然都用在对付别人身上了,倘若她们拿来对付自己的话,当真是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你不懂!”
“小孩子别插嘴!”
四姨娘和南瑾瑜同时道,说完还相视一笑,瞬间将南瑾宸气成个茄子。
“……”
南瑾宸撇嘴,却又不敢吭声,反正哪个他都惹不起,算了算了。
此时,牡丹苑正一片和乐。
南锦瑟坐在榻边绣花,自打南琯琯封了德妃之后,国公府上下便又再次客气起来了,连带着老夫人那头都主动送了许多人参来,明显有破冰的举动。
“这下月太后娘娘生辰,你准备的礼物来得及么?”
朱氏倚在榻上,这几日她过得不要太舒坦,除了国公爷依旧不太来这儿之外,几乎算得上是神仙日子了。
琯琯如愿以偿升了妃位,太后娘娘生辰一事自然得让锦瑟紧着些皮。
原本她打算让锦瑟嫁进东宫,可后来琯琯死活不同意,只好作罢,如今锦瑟一晃眼也十三了,议亲也得提上日程,否则等到十五就太晚了。
“母亲,您放心吧,这双面乱针绣是我拿手的,再过十日便能绣完,太后生辰耽搁不了。”
南锦瑟笑道,自从上回将南锦宁母女收拾了之后,在这诺大的国公府便无人再敢造次。
想想苍蝇真是比鹰要讨厌的多,打发了苍蝇,日子自然也开心了不少。
“嗯,你醒得便好。”
朱氏淡淡道,一转头便瞧见章嬷嬷在门口徘徊,面色显得有些紧张,便道:“瞧嬷嬷这着急样儿,出了何事?”
“天晴郡主回来了……”
章嬷嬷这才开口道,面色带着几分焦虑。
老夫人虽然将南瑾瑜的嫁妆抬到了府中大库房去,前几日三房又在修缮一事上争吵不休,而后夫人便妥协拿了白氏留下的嫁妆补贴了主家才作罢。
如今人回来了,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只怕……
“回来了便回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朱氏挑了下眉,面色明显不悦。
若非是因为沾了国公府的光,就凭她南瑾瑜也想封得了郡主么?
许给秦王也算是便宜她了,不过南锦汐便没有那么好运了,一个庶女而已,随便找个人家便是……
“主家修缮用了白氏的嫁妆一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她又会闹起来。”
章嬷嬷心有余悸道,虽说上回争夺嫁妆南瑾瑜是有老夫人撑腰,但是这次却是夫人全权做主动了那些嫁妆的,老夫人只坐享其成,并未吭声。
“不就是封了个郡主?她能如何闹?闹到哪儿去?”
朱氏冷笑,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国公爷的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那个狐媚子,连带着她生的这一对小狐狸也都颇为照顾,只是这南家想要往上爬,靠的不还是她的女儿么?
琯琯今非昔比了,国公爷不会那般拎不清的!
别说动了白氏的嫁妆,哪怕要他卖上几个女儿他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