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不善交际。
从始至终,她一直这么以为。
可——
原来旁人眼中的她,现在是这个样子。
紧张、客气、古板、僵硬、迟钝、不知变通。
陶夭突然又想起了苏瑾年。
交往后他们谈起过这个话题。苏瑾年问她为什么答应,喜欢他什么?她答:“你笑起来很阳光。”
“好敷衍。”苏瑾年当时撇嘴说。
他觉得这理由一点都不特殊,哪个人笑起来不阳光呢?
可他不知道,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光。
她当时笑着抱了他,同样问了一句,“那你呢,喜欢我什么?”
她在饭堂一直戴着口罩,实在不明白苏瑾年是如何注意到她的,甚至,想着追求她这么一个打工妹。
“夭夭,你的眼睛会说话。”苏瑾年当时这样答。
她再仰头看他,他抬手碰碰她的眼,声音含笑,“它们不停说,追我呀追我呀,快来追我。”
神思恍惚,陶夭无声地笑了起来。
天气好,阳光明媚,照耀在她瓷白的侧脸上,淡化了她立体的轮廓,让她整个人突然都显得温柔安宁。
傅远离得近,眼眸里有包容万物的亮光。
雨夜初见,他便发现这姑娘相貌极具辨识度。次日交谈,他又晓得这大抵是经历丰富有故事一姑娘。
视频里再看到,他觉得必须将机会给了她。
眼下,他只突然想起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才是女儿情态。
傅远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他觉得,陶夭这姑娘身上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气质。杂糅了疏离、冷漠、戒备、哀怨、娇怯、倔强等等诸多感觉,既能让男人产生征服欲,又能让男人产生保护欲。
他还挺欣赏她。
傅远朝耿宁一笑,“我觉得她挺好。”
最起码,比现今圈子里那些小姑娘沉稳知趣多了。
“呵呵,这姑娘性子挺犟的,还得您多担待。”耿宁姿态放得很低,话里话外却仍在给陶夭争取好感。
所幸,傅远愿意买账。
说话的工夫几人又走出一段距离,尚未进组,身后又突然传来一声,“傅远哥!”
谢灵儿?
她嗓音清甜柔美,几人俱是回头看去。
谢灵儿面带笑容,快走两步到了近前,仰头问傅远,“你今天也来了呀?”说话间余光扫过陶夭,很快,面上带着一丝调侃,“提前打招呼都不顶用,你也太伤我自尊心了。”
傅远失笑,“陶小姐是比你合适些。”
“好吧。”谢灵儿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朝身后,“表哥,喏,这位就是傅远哥钦点的搭档,陶夭,好像比我还小两岁呢。”
“是吧?”她问陶夭。
陶夭微垂眸,“我十九。”
低眉顺眼。
程牧脑海中蓦地闪过这个词,视线便在她身上多逗留两秒。
小姑娘比谢灵儿高一些,低着头,身子却挺得很直,脊背像一杆竹,瘦且刚硬。早上有点冷,她穿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外搭烟灰色长呢子大衣,此刻下巴抵着衣领边沿,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视线里正好是她一截袒露在外的后颈,肌理莹润,竟显露出几分温柔意味,迥异于她疏离冷淡的气质。
总归,有那么点能走红的潜质……
程牧淡声问,“陶夭?哪两个字?”
“陶瓷的陶,夭折的夭。”
“……”程牧拧眉。
他一愣,边上其他人也俱是一愣。
哪有人这么介绍自己名字,这不咒自己么!
耿宁恨铁不成钢,斜眼瞪陶夭一眼,朝程牧陪笑道:“这姑娘向来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陶夭,谐音桃之夭夭嘛,可见她父母取名字是用了心的。”
程牧:“呵呵。”
看徐东一眼,跨大步率先走了。
耿宁:“……”
碍于外人在,他实在不好说教,一腔郁闷硬生生咽了下去。
谢灵儿回过神扑哧笑了,“你这么说还挺个性的。不过表哥这人冷傲硬气得很,不怎么跟人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哈。”
话音落地,她朝傅远一笑,快步走了。
傅远若有所思地看陶夭一眼,失笑,“难怪你经纪人这么操心了。”
“呵呵。”
耿宁干巴巴咧嘴。
目送傅远一行人先进去,忍不住抱怨道:“你看看这怎么说话的!那位爷纡尊降贵问个话,你这是干嘛呢!会不会来事儿啊!”
“抱歉。”
陶夭撂下两个字,也走了。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
也许她实在反感那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气势,也许她反感想起关于这名字的一切,又或许,她即便心生妥协,也仍是难以接受那种高高在上的问话口吻,下意识又突然竖起了浑身倒刺。
程牧?
新闻资讯说他三十一岁。
虽然大自己整整一轮,坐到当前这位子仍显过分年轻了。
入圈两年,她也算前前后后遇到过不少权贵富商,可,从未有一人,能给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能让她每每遇到,就产生巨大的不适。局促,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陶夭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程牧远去的背影。
他比一般男人高大许多,上身穿一件黑色长大衣,挺拔笔直、健硕有力,抬腿走动间都有从容不迫、杀伐果决的气度,像将军,又像君王。
程氏集团这座金字塔,他在顶端,她在底层。
距离遥远,地位悬殊。
这样能清晰映照出她卑微处境的男人,以后还是尽量少遇见吧。陶夭攥紧手指,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