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靖安拿下手机看了一眼。
孙筱开着车,转头问他:“怎么了?程董电话?”
“嗯。”蒋靖安点点头,抬眸看见她面露好奇,主动说,“昨天早上在医院里见到陶夭了。两个人当时可能已经断了,我不晓得,打电话过去被人给怼了一通。”
孙筱扑哧笑说:“活该。谁让你去招人家。”
她头发是浅栗色大波浪卷,晚上化了妆,这一笑便有着十足妩媚的风情,蒋靖安靠在副驾驶上,觉得自己酒劲又上来了。
他是第一次带着孙筱公开露面,宴会上被劝了不少酒,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分量。
心情却分外愉悦。
蒋靖安握住了孙筱按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印了一个吻。
孙筱没抽手,笑着说:“不是还有事吗?”
蒋靖安抬眸看着她:“今晚去你那。”
“嗯。”孙筱咬着唇点点头,脸蛋微红,抽了手说,“程董让你干嘛呢,别磨蹭了诶,他肯定很着急。”
“那会装模作样的,这会又后悔,该,让他着急一会,没事。”
“噗,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蒋靖安叹一声,坐直了一些,扯松了领带说:“算了。我先给医院那边打个电话。难得见他也有这样的时候,不容易。”
“是啊,上次网上闹起来,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陶夭那会还不是欧阳家大小姐呢,圈子里无依无靠的小孤女而已,却能骑到他脖子上。
要不是因为深爱,哪个男人会做到这一步。
尤其他还不是一般男人。
他是程牧。
香江首屈一指的人物,那么高傲冷漠,一贯不近人情。
孙筱叹一声,眼见蒋靖安翻看着通讯录查找,有些好奇地问:“你和程董认识那么久了,肯定知道他先前那桩事吧。”
“嗯?”
孙筱提醒他:“前女友呀。”
“嗨。”蒋靖安轻嗤一声说,“那女人也是挺绝的。好不容易追上这一个,转身跟那一个跑出去参加酒会,不等着被睡吗?”
“听说程董为她离家出走多年。”
“哪是为她?”蒋靖安叹气说,“那女人的事情也就一个引线吧。他跟程大敌对了多年,懒得斗了,脸上又抹不开,就那么走了。”
“哦。”孙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蒋靖安又说:“他那样的,要是当真上了心,怎么可能一走了之?脾气上来要出人命的。”
孙筱哈哈笑了一下:“也是。”
蒋靖安嗯一声,总算找出了妇产科李主任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有人接通淡笑:“靖安呀。”
“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
“不算晚。”李主任笑着说,“这工夫打电话,有事?”
“可不,想问问您,前天晚上科室里谁值班呢?我上次带过去的那个陶夭,当晚好像住院了,我想问问具体情况。”
他话音落地,那边李主任半天没吭声,安静得很。
蒋靖安心里一时间有了点猜测,淡笑着说:“您给看的?”
李主任一声长叹:“靖安呀。”
“您说。”
“你这话是帮谁问呢?”
蒋靖安一愣,握着手机没说话。
“程家那一位?”李主任原本也心里有数,不等他回答直接说,“这些话原本我不想说,也不该说。可你亲自问到我这,我就不得不说了。那姑娘当晚大出血流掉了一个孩子,欧阳老先生亲自来医院封锁了消息。你说这是不是人干的事情?让小小一个姑娘受这些罪,身体差成那样,以后很难怀了。你应该问问他,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
李主任一口气说完,许是太气愤,直接挂了电话。
蒋靖安握着手机,呆了。
边上,孙筱放慢了车速,犹豫着问:“怎么了?”
“停车。”
“嗯?”
“前面靠边,停车。”
“哦。”孙筱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蒋靖安推开车门下去,夜色已深,他握着手机迟疑了好一会,将电话给程牧拨了过去。
程牧很快接通,问他:“什么情况?”
“二哥,你有个心理准备。”
程牧微愣:“说。”
蒋靖安声音低而缓慢,在那边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补充说:“说是她底子差,很难再怀。欧阳老爷子连夜去医院封锁了消息,这件事眼下也就欧阳家一众人知道。”
程牧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蒋靖安却知道他在听,想了想又说:“小姑娘出了这种事晚上还挺正常的,也没和你闹,很不容易了。那一家人也素来通情达理,这事情没透出一点风声,大抵也是就此揭过的意思,你……”
他话未说完,电话被程牧直接挂断了。
——
十点多,海棠园。
老吴停车,犹豫了一下,没回头。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二少接了一个电话,之后,这一路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他那会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中愕然。
之后他一直不敢开口。
说起来也算看着这人长大的,他第一次从他身上体会到这种伤感苦痛的情绪。
老吴推开驾驶座车门,自己下去了。
汽车引擎声音引来开门声,张珍抬眸看见他,意外地问:“吴叔,程先生没回来?”
程先生和陶夭分手了。
陶夭是欧阳家千金大小姐。
这些事她眼下全部知晓,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
一方面嫉妒艳羡陶夭,另一方面,她隐隐有一种雀跃的感觉,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回来了,车里坐着呢。”老吴声音很低,提醒她,“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这会心情也不好,你留着门,别过去打扰他。”
“哦,知道了。”张珍连忙声音轻轻地答应了。
他感觉很不安呐……
老吴叹口气,进了门回房去休息。
张珍看了一眼程牧的方向,犹豫半晌,没上前,虚掩着门等他。
——
夜深了。
车窗留了缝隙。
料峭的寒意悄悄溜了进来。
程牧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恍惚间,闻到了海棠花的清香。
四周寂静无声,他推开车门,目光循着香气而去,看到一株垂丝海棠在路灯下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恍惚间还是雪夜,空中烟花升腾。
那人站在暗处,他一回头,瞧见她微微茫然呆愣的神色。
实在没见过那么蠢的人,他让她捂住耳朵,她一慌张,捂着一生那丫头的耳朵一直往后退。
“一生自己没长手吗?你可真够笨的。”程牧依稀间听到他自己的声音,透露出那么愉悦的情绪。
他拉开了虚掩的屋门,往家里走。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客厅里空无一人的沙发。
是她骂他混蛋那一晚,她坐在沙发上,微微抿着唇,一脸认真地问他:“程牧,我们能谈谈吗?”
“三年,行吗?”她声音那么低柔,他心情不悦,没有发火。
程牧停了步子,目光又微微移到一侧。
是他喂她喝药那一次。
一碗药下去,她软语嗔怪:“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心里有些酸涩难忍的情绪慢慢发酵。
程牧看着看着,眼前又出现她微笑礼貌的脸,她仰着头问他:“我去哪个房间等你?”
“程先生?”边上一道女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牧的目光定在张珍脸上,开口吩咐:“拿了钥匙,把主卧打开。”
张珍:“……是。”
程先生声音哑得吓人。
她顿时不敢说话,快步上楼,开了三楼主卧门。
程牧随后上去。
他进了房间也没开灯,目光扫过各处,只觉得四下都是那人残留的气息和痕迹。
她在地毯上跪坐过,在落地窗前静立过,在门口被他亲吻过,光脚去过衣帽间换衣服……
她在浴室里红过脸,也在这张床上哭过好些次。
那丫头啊,别人对她一丁点疼宠爱护,她便会流露出那种茫然甚至不知所措的神色,让他每每看见,全无脾气。
她今天才过了十九岁生日,她已经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心口有些饱涨的情绪,让人窒息。
那一晚,尤可人说:“她还小呢,万一出事,对她身体伤害很大。”
他是有些恼怒的。
出事怎么了,他养不起孩子还是要不起她?
念及她身体不适,到底心疼,专程开车去接,一进门,却听到了苏瑾年絮絮叨叨那些话,以及她颤动的单薄的肩头。
他将她拖拽起来,大力地掐着她的胳膊,抬手推了她一次,最后,拎着她衣领,甩手将她扔进沙发里。
他们俩那个孩子,那时候,正在从她身体里慢慢流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怎么会知道?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祝你以后幸福。”
“没什么事,就是想把戒指还给你。”
“已经过去了。”
“你说你烦了。”
“不想。”
晚上那短暂的见面,这几日那短短几句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程牧抬手想从身上摸出烟盒。
手指抖了好几次,没成功。
他做了什么?
要不是因为欧阳家那几个,她那一晚会如何?
要不是因为她的身世突然揭晓,要是她还是先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那一晚过去,她还在吗?
程牧有些无法去想象。
心疼得要死。
想眼下就在她身边,想打个电话听听她声音,想问问她这两天有没有害怕,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竟然还能主动伸手去搂他,红着脸答应晚上打电话。
傻子吗?
而立之年,他竟然有了这么一个她。
胸腔里死寂已久的一颗心,在有了她之后,慢慢地活了过来,越来越多次的跃动,直到这一刻,激烈地告诉他它的存在。
程牧在昏暗的光线里低低地喘了一声,不那么难以呼吸了。
衣服也没脱,他躺在床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耳边有那丫头的声音。
哭泣声、喘息声、笑骂声、呢喃声、呼吸声、求饶声……种种种种,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那是他的人,他没看错人。
纵然她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心里住过别的人,那也不要紧,从遇上他以后,她注定会属于他。
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人。
是第一个让他产生欲望并且牵肠挂肚的人。
是和他一样承担过诸多磨难的人。
是和他一样,早已经动情却不自知的人。
是他程牧的人。
幸好。
他们之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程牧一瞬间松口气,回想这两天,万般滋味、百感交集。
“程先生?”耳边恍惚间有轻柔的女声。
程牧感觉到自己思绪慢慢收回,疲倦涌上来,他还未曾睁开眼,紊乱的呼吸临近,有人突然压到他身上。
“砰!”房间里一声巨响,他将身上那人甩了出去。
程牧听见一声难耐的痛苦呻吟。
他起身开了灯。
张珍整个人蜷缩在墙壁下,错愕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瑟瑟发抖。
她在门口观察了半天,程先生分明早已经躺下了。
他身上酒气那么重,没换鞋没脱衣服,就那么躺下在黑暗里,半晌,根本没睡着?
巨大的恐慌将她席卷了。
张珍眼看着脸色阴沉的男人,结结巴巴说:“程……程先生。”
程牧语调阴冷:“谁给你的胆子?”
张珍觉得自己脊椎骨好像摔碎了,浑身上下都因为刚才那一撞疼痛难忍,她脸冒冷汗地坐起来,实在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哀求说:“我只是心疼您而已,陶小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程先生。”
程牧看着她,脸色很冷,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没说话。
张珍强忍疼痛站起身,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
灯光下,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分外高大,他的身上虽然散发着阴狠冷厉的气息,整个人却因为这气息越发蛊惑人,好像不可一世的帝王。
她愿意受他驱使,为他臣服,给他快乐。
“啪!”一道响声扇碎了她的梦。
程牧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她,目光触及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唇角流出的血迹,声音冷冷说:“这一巴掌告诉你,祸从口出。她能做的你也能做?和她比,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珍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程牧一脚踢开她,走两步拿起座机,接通后声音冷冷说:“上来两个人,立刻马上。”
他啪一声挂了电话。
很快,门外响起了两道脚步声。
老吴和一个帮佣阿姨到了房间,齐声问好。
程牧脱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拧着眉吩咐说:“将她带下去,明天一早辞退。”
老吴和帮佣阿姨架起了张珍。
程牧已经进了衣帽间,声音冷冷地传来:“原因,工作期间勾引男雇主,居心叵测。”
“是。”老吴连忙又应。
“程先生!”张珍扑通一声跪下,着急慌乱地说,“我错了。程先生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原谅我这一次,求求您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了,程先生!”
程牧换了双拖鞋出现在她眼前,扫了一眼迟疑的老吴,不耐烦地说:“等什么?弄出去!”
“程先生!”张珍尖叫一声痛哭起来。
她典当了先前那条项链做了微整形手术,眼下身上根本没有存款,再丢了这份工作,哪来还有现在的舒服日子?
勾引雇主,居心叵测……
这八个字一旦留在她工作档案里,肯定会成为她永远的污点和耻辱,她还怎么找工作?
她只是对他动了点心思而已。
为什么这么对她?
张珍的哭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戛然而止。
程牧一脚踢上门,只觉得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
他想洗个澡清醒一下,手机震动声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宝贝。
他迟疑了几秒钟,接了电话。
那头传来陶夭有些委屈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的话?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他的话?
程牧微微愣一下,反应过来。
自己那会在酒店里说:“晚上打电话。”
这丫头,一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