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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宴惜灵死的时候是个冬天。
  那时的天阴惨惨的白,刮着刺骨的寒风。
  作为不受宠的妾室,宴惜灵的屋子里连火盆都没有。她病了许久,大夫人一直拖着不给她看病,从入秋拖到深冬,分明是想熬死她。
  宴惜灵躺在床上,透过破损的窗户纸往外看,外面一片惨白,北风嚎叫着从破洞里吹进来,她冷极了,只能裹紧身上的薄被子,可被子里也是冷的。
  到了下午,院子里忽然人声喧哗,宴惜灵被吵醒了,听着那声音竟像是冲自己过来的,她起身刚要下地,屋门就被人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是两个粗野男人,见到宴惜灵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皱着眉头和外面的人说话:“看着病气,别是活不了多久的。”
  “那就贱卖给你们。”
  外面说话的是大夫人。
  贱卖!宴惜灵瞬间明白了,大夫人一向看自己不顺眼,平日里想着法子整治自己,哪能想到大夫人竟然要将她卖给别人。宴惜灵绝望地摇摇头,门口的两个男人打量着她,像看一件死物。
  她扑在门口,满心恐惧,对大夫人跪地求饶:“夫人求求您,您让我当个粗使丫鬟都行,别将我卖了啊。夫人,惜灵求您了。”
  大夫人站在院中,由丫鬟扶着,她看了眼宴惜灵,笑道:“好惜灵,老爷最是疼你,现在府里吃紧,老爷又遇着难题,你不得替老爷分忧吗?”
  孙府老爷几个月前去南边做生意,到现在还没音信,大夫人便是一家之长,掌管着孙府一切事务。
  院子里各房的妾室都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动弹,生怕被大夫人瞧见自己。
  “夫人!”宴惜灵心知求饶无用,瘫坐在地。
  那两个男人和大夫人商量好价钱,便上前拖走宴惜灵,宴惜灵死死扒着门扇,她手指头抓出了血,前日刚修过的指甲劈断在门缝里,却挣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被他们拖出了屋子。
  兵荒马乱的时节,买卖良妾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无论如何,宴惜灵都不愿给两个粗野男人糟蹋,她打定主意,趁两个男人与大夫人说话的空档,起身撞向一旁的石柱。
  “啊!”有人尖叫起来。
  宴惜灵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也站不住地摔倒在地。
  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宴惜灵只恨自己没撞得再狠一些,为什么不能一头撞死。一想到自己要被卖给两个男人,她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哀叫出声。
  “鬼叫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吃饭。”院子里传来个年轻的女声,宴惜灵永远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人让她进了孙府做妾。
  宴惜灵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屋子,熟悉的布置,熟悉的衣柜床帐,这不是她的家吗!
  她一把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身体娇小不及前世撞墙自尽时的模样。
  “这……”
  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宴惜灵急忙下地,光着脚往外跑,果然见嫂子在灶火前忙碌。
  她狠狠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的钻心。
  不是梦——
  宴惜灵猛然惊醒。
  那哥哥呢?宴惜灵又跑过去推开南屋的门,见哥哥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想着前世自己不得已卖为良妾,最后落得个撞墙自尽的结局,又想到哥哥病逝,自己都没能为哥哥送葬,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恸哭出声。
  感谢老天爷大发慈悲!
  感谢老天,让她有机会重活一世。
  卫勤兰端着碗走过来,骂道:“大白天哭什么丧,晦气!赶紧给你哥盛饭。”
  宴惜灵恨这个女人,不愿与她说话,一言不发地起身盛饭。
  卫勤兰见她这样,更是生气:“家里正揭不开锅,还要养你这张嘴!”
  宴惜灵端着饭给哥哥送去,经过卫勤兰身边时,卫勤兰突然破口大骂:“是个死人不是,连句话都不会说。”
  “嫂子,我要给哥哥送饭。”宴惜灵说着看了卫勤兰一眼,“嫂子别生这么大气,气坏了身子晏家就又了多一个病人,家里正揭不开锅,嫂子还是忍忍吧。”
  卫勤兰被她抢白一通,骂骂咧咧地在院中小桌旁坐下。宴惜灵推开南屋门,将饭放在桌子上,走到哥哥床前去唤他。
  躺在床上的青年容貌俊秀,只是面色并不好看,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灰尘。宴惜灵弯下腰,握着哥哥的手,轻轻唤着:“哥哥,起来吃饭了。”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青年慢慢睁开眼,见到宴惜灵便笑了:“是惜灵啊,扶我起来。”
  宴惜灵将哥哥扶着坐起身,端来热饭。
  饭菜是简单的炒菜,里面看不见油花,卫勤兰还算有点良心,给哥哥烙了张饼。宴惜灵将饼撕开,好让哥哥吃下去。
  晏家条件并不好。宴惜灵的父亲去世后,全靠哥哥宴惜辰卖字画维生,后来哥哥生病,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家里没有男劳力,地也慢慢荒了。
  卫勤兰不愿下地干活,嫌弃晏家吃不上饭,整天往娘家跑,宴惜灵平日里做些绣工活换点小钱,可这点钱财哪里能让三个人吃饱饭。
  前世晏家最苦的时候,是哥哥病重那会,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请大夫,卫勤兰便将宴惜灵卖进孙府做下人,说是要换钱给哥哥看病。
  为了哥哥,宴惜灵进了孙府,没想到卫勤兰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她进孙府也不是做什么下人,而是当了孙老爷的妾。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宴惜灵哑口无言。
  后来过了有小半年,宴惜灵从进城卖货的乡亲那里得知,卫勤兰拿了宴惜灵的卖身钱没多久,哥哥就突然病重走了,卫勤兰连哥哥的丧事都没办,更别说通知宴惜灵了。
  宴惜灵再问,原来哥哥病逝没多久,卫勤兰就回了娘家另嫁,嫁的是常来晏家的卫家表亲,也不知这两个人勾搭了多少日子。
  想到前世种种,宴惜灵恨得浑身战栗。
  哥哥虽然身体一直不大好,可一直在恢复,怎么会突然病重。卫勤兰连丧事都没敢给哥哥办,可见她心里有鬼。
  宴惜辰见妹妹低头发抖,以为她在卫勤兰那里受了委屈,他伸手揽住妹妹的肩膀,对宴惜灵道:“都怪哥哥,你嫂子嫁过来原不是与我有感情的,现在晏家被我拖累到穷困潦倒,哥哥只觉得对不起你。”
  宴惜灵急忙打断宴惜辰的话:“哥哥别这么想,哥哥没有对不起惜灵,你是惜灵唯一的亲人,惜灵只希望哥哥能平平安安的。”
  宴惜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现在哥哥最放不下心的,是你以后的依靠。哥哥不愿你嫁给不懂你的男人,又不想让你过的太辛苦。”
  “惜灵现在还不想嫁人呢,等哥哥病好了,惜灵再考虑这些事。”前世的经历让宴惜灵对成亲一事有着强烈的抵触,她重活一世,回到了被嫂子卖身之前,知晓自己卖身后的结局,宴惜灵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望。
  听妹妹这么说,宴惜辰没再说什么,他吃完了饭,由宴惜灵搀扶着下地。宴惜灵想让哥哥多休息一会,宴惜辰却说自己不碍事。
  他走到桌子前铺开画纸,提笔在纸上绘了两笔,宴惜灵见哥哥停笔,探着脑袋想看哥哥画了什么。
  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卫勤兰站在门口,看见晏家兄妹二人在桌子前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又画你那破烂画,卖不出钱不说,每个月还要倒贴钱买纸!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宴惜灵听她说的过分,伸手拦住她:“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哥。”
  卫勤兰早看宴惜灵处处不顺眼,此刻骂道:“闭嘴,你哥是个病秧子,你是个吃白饭的赔钱货,我真是倒了血霉嫁给你们晏家——”
  一直沉默的宴惜辰放下手中的笔,他被卫勤兰的话气的额头鼓起青筋,一向温润的男人第一次发这么大火:“说够了?你后悔嫁进晏家,那我就写休书让你回去。”
  “我……”卫勤兰到底是有些怕宴惜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
  门被她再次撞开,发出碰撞的沉闷声响。
  “我的命真苦……”卫勤兰坐在门前捂着脸哭起来。
  宴惜辰被她哭的心烦,让妹妹扶着自己去了院子里。
  宴惜灵的心此刻被紧紧拧着,现在哥哥还未病重,卫勤兰就敢这样撒泼,前世自己进了孙府,哥哥一个病人,卫勤兰又会怎么对待哥哥?
  她以为有了钱,卫勤兰就会和哥哥好好过日子,可重活一世的宴惜灵早不是当初的无知丫头,卫勤兰拿到她的卖身钱后,绝不会好好给哥哥看病——当初大夫也说过,哥哥要是好好休养,也是能长寿的。
  想到这里,宴惜灵又看向哥哥,在她的印象中,哥哥和卫勤兰的感情并不是多么深厚亲密,卫勤兰嫁到晏家一年,她都没有见过哥哥和卫勤兰有什么亲密接触。
  寻常夫妻间会有的关心问候,她从未在哥哥和卫勤兰之间见过。
  宴惜灵知晓卫勤兰又刁钻坏心,前世更是拿了宴惜灵的卖身钱一走了之,想让哥哥养好身体,卫勤兰是一定要和哥哥分开的。
  只是怕哥哥不愿。
  宴惜灵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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