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嘛,到老了,和孩子似的,很依赖晚辈的。
任贵均絮絮叨叨的说着秦凝的好:
“……你看看,我身上这个羊毛坎肩是你小凝妹妹织的呢,走冷跑热的穿,真真用得着。
……哦,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番薯干?这个番薯干你小凝妹妹做的呀,外头吃不着的……好吃吧?
……努,冬天的厚衣服都是她来帮我收的呀,被子也是她一个月来帮我洗一趟,真真想得到的,你阿南阿姨有福气的,领养到这么好的孩子,水果不断的拿来我吃,还怕我咬不动,做的果酱,你看看,多高级……”
成屹峰含笑听着,除了觉得阿南阿姨家这个小孩子倒真挺好,别的便也没什么,而盛刚,就高兴的快要手舞足蹈了,他不断的和成屹峰递眼色,那眼眉里,似乎在说:
“你看你看,不错的吧,快点送我去她家啊!”
正好的,任贵均又提到:
“你回来了,要不干脆让你阿南阿姨带你小凝妹妹来这边吃饭吧?你去和你舅舅问一声,要不要晚饭多煮一点,差你雪君弟弟走一趟秦唐村,让你阿姨歇工了来这里。”
盛刚赶紧的拿胳膊肘撞成屹峰。
成屹峰被他撞的没法,就开口说:
“外公,要不我来走一趟吧,正好我认认这里的路,嗯,还有一件事,那个,那个小凝她,攀亲了没有啊?”
“啊?你说什么?”
原本看起来笑眯眯闲聊的任贵均,突然两个眼睛盯住成屹峰。
成屹峰看看盛刚,笑着说:
“哦,外公,那,这个我战友,叫盛刚,今年二十四岁,城里人,还是干部呢,不知道阿南阿姨家的妹妹有没有攀亲,呵呵,呵呵!”
任贵均的眼睛就盯住盛刚,看了好久,再看成屹峰,就是一个白眼。
他满是皱眉的脸抽了几抽,淡淡的说:“我们小凝还小呢,不攀亲。”
呃……
成屹峰无所谓的看看盛刚,意思是“我尽力了啊”。
盛刚急了:“啊,阿公,我,我认识秦凝的呀,我……小点不要紧,我等着,可以先定亲的嘛,乡下不都是这样的嘛。”
任贵均摇摇头,嘴角垂下来:“瞎说!乡下也没有这么早的,我们小凝读书呢!”
盛刚真着急啊,脸扭动着,努力笑了笑,半开玩笑的说:“阿公,你,你能作主的吗?您,您这好像只是舅公啊!”
谁知道任贵均脸一板:
“我怎么不做主?阿南和我女儿是一样的,小凝就是我外孙女儿,我怎么不做主?我们小凝今后留在家里招女婿的,不嫁!”
这下,成屹峰都惊讶了,眼睛从任贵均脸上移到盛刚脸上,再从盛刚脸上移回去,来回了几次,看出来了,外公是认真的,外公生气了。
他路远迢迢的刚回来,总不好第一天就让外公不开心,就赶紧也打哈哈:
“啊哈哈,外公,不嫁不嫁,不说这个了,那我去请阿南阿姨她们来吃饭?”
“嗯,你去也好,今天五月一号,小凝应该放假的吧,小凝要是在家,你让她先来,我几天没看见她了,再有我的被子铺盖都是她收的,你叫她早点来,帮你把这个炕铺一铺,你晚上好睡这里。”
“哦,好。”
成屹峰拉了拉盛刚,示意他快走。
盛刚心里不爽,但这个并不影响他内心的决定,老人么,都是这样的古怪的,不理会就是了。
两人就出来了。
成屹峰耸耸肩:“好了,盛科长,趁着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城吧。”
盛刚一甩手:“回什么城!我去秦凝家。你外公真是老糊涂了,他一个舅公,还管人家这种事,招女婿就招女婿好了,反正我家里有三个哥哥呢!”
“啊?”
这下,成屹峰都震惊了。
招女婿,可不是开玩笑的。
招女婿是相对女方的说法,对于男方,就叫入赘。
在婚姻流程和形式上,男人入赘女方家里和女人嫁入男方家里没什么差别,只是角色反过来而已。
但是,男人入赘女方家,大部分都认为是很屈辱的,多少也会被人看不起,一般家庭,只要不是实在娶不起媳妇,就算家里有七八个儿子,也是不舍得让儿子去人家入赘的。
像什么话!男人入赘后,不但自己要按照女方那边改姓,生了孩子也跟女方姓,完完全全变成女人了嘛!
可现在这家伙,竟然脱口而出的愿意去人家家里当女婿,他可真是对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妹妹”太佩服了啊!
这是得有多大魅力,才能让男人连自尊都不要了啊?!
成屹峰好奇起来:
“哎,看来,你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啊!竟然愿意入赘!哎你跟我好好说说,她到底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啊……”
成屹峰的问话激起盛刚满腹的感情,他眨着不大的眼睛感慨:
“哎呀,屹峰啊,这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我就觉得她长的真好看,城里姑娘都比不上!
等一会儿我再看她,我又觉得,她不但好看,还聪明!然后,我这心里,就一直想着了!
咳咳,好了好了,你小子没经历过你不明白,反正我从认识她以后啊,我就觉得厚脸皮、上赶着什么的,都不是事,只要她能多看我一眼,怎么的都成!
走走,快走,我现在在想,我要是迟了,说不定连入赘都排不上!”
盛刚生拉硬拽的拖了成屹峰走,可成屹峰还不大认识路,两人还在路上打听了好几个人呢,才算到了秦唐村。
最后,被打听的人就往远处地里一指:“那,秦阿南在那儿出工呢!秦阿南,你大外甥回来看你啦,快来!”
秦阿南见到成屹峰站在面前的时候,可真是又惊又迟疑的,竟然没多少喜。
任阿山自从年前写了封信,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之后,就再没有信来。
秦凝倒是寄了好几回东西去,钱也汇了两次,她们现在已经还给任阿山一百块了呢,可是任阿山也没再写信来说一句高兴的话。
但是,秦阿南到现在还记得之前那信的内容,什么“我要叫屹峰来检查”,什么“一定要把人还回去”,哎哟哟,她哪里舍得还回去,现在要是秦达家来要回去,她要哭死了的!
但是吧,阿山她……
唉,阿山从小就是大姐姐,像妈妈似的大姐姐,什么都要帮她作主的大姐姐,现在这妈妈姐姐派他的使者来了,这可怎么好?
秦阿南战战兢兢的把成屹峰带回了家。
一路上,虽然两个人一直在寒暄别后的各种事情,但秦阿南心底,始终没放下戒备。
而成屹峰一进秦家,就先打量着院子。
院子虽然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晾晒的衣服拉的平平整整,屋角还种着一丛夜饭花和几颗仙人球,整个院子有一种宁静温馨感觉。
一条狗听见主人回来,竖起耳朵,支楞起前爪,警惕的对着来人张望,还低低的呜呜起来。
秦阿南喊一声:“佐罗,别叫,是客人啊。”
那狗却依然盯住成屹峰,反而对一旁的盛刚看也不看。
“呜汪!”
狗忽然对着成屹峰一大声。
成屹峰被它叫声吸引过去,认真的看它。
咦?奇怪,这狗……好像他在哪里见过似的?
成屹峰和狗对视着,秦阿南已经开了灶间的门,招呼他们进去:
“哦,屹峰,进来坐吧……哎,来,进来,哎,你和狗看什么呢?你们……认识?”
秦阿南这么一说,一旁的盛刚“噗嗤”笑出来。
反倒是成屹峰微微点头:
“还真是,阿姨,这只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是吗?这狗啊,是自己来我们家的,可聪明了,小凝叫它做啥就做啥,小凝还听得懂它说话呢!”
秦阿南这么一说,盛刚兴致勃勃,迫不及待了的问起来:“是吗?阿姨,秦凝这么厉害呀,连狗的话都听得懂?”
一提秦凝,秦阿南立刻膨胀,把刚看见阿山使者的紧张都忘记了:
“是啊,我家小凝多聪明啊,又漂亮,读书又好,会做饭,织毛衣,还会画画!”
“画画?秦凝会画画?阿姨,秦凝画什么呀?”
盛刚一提及秦凝的事,秒变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兴奋的趴在秦凝家饭桌上和秦阿南搭讪。
秦阿南也正好,有个人能听她吹嘘女儿,多么高兴啊!
她随手就拉开碗厨上的抽屉,把上次秦凝画的饭菜连环画拿出来:
“她什么都会画!你看,这是教我煮饭菜画的画儿,灵不灵?聪明不聪明?她还到沪上出版社去过的呢!”
“出版社?哎呀……真不错,哎呀,这画的真是好,她真行啊……”
两个人说的起劲,都没有留意到,成屹峰的脸开始变幻,一阵红似一阵的,呼吸都似乎急促了一点。
秦……秦凝……秦大猫?
狗……画画……沪上出版社?!
就在盛刚和秦阿南看画看得差点要头碰头的时候,成屹峰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画稿抢了去,紧紧盯住那画稿最下面的一个标记,目瞪口呆。
那是一只睡着的猫,但仔细看,却藏着三个字:“秦大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