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张了张嘴看着歪理十八条的任东升,可真是气坏了。
平时任贵均没事吧,秦凝觉得任东升还可以,总是房秀娟在作妖,这会儿一出事,就现原形了。
原来夫妻两个是一丘之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处处都是计较,处处都是心眼,连老人伤着了,想的不是先看病,而是自己会有什么损失。
而为了掩盖他自己内心的阴暗,还先要倒打一耙,先把秦凝这边说得百般不是。
秦凝冷笑,看住任东升,缓缓的说:
“所以呢?所以他出了事,你就先跑来我们这儿喊,而不是先带他去看病?舅公对你们好不好你们心里知道,碰到这种事谈钱,他心里怎么会分不清楚,怎么会怪你呢?
你什么事情都是先计较钱,才会让人寒心!那你怎么不计较一下,你们两个孩子学费什么的都是舅公给,生病落痛都是舅公付呢?
原来你的计较,都是只计较出去的,不计较拿进的啊?还好事都是我们沾,我们沾什么好事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啊?
说,请你就在这儿说!就以你那只出不进的标准,说一件出来,我们,我和我娘帮着照顾舅公,我们沾什么好处了呢?”
秦凝声音不高,甚至刻意的缓缓的说。
任东升侧转着脸,胸口起伏了半天,却说不出来话。
这平时,老头子的起居,房秀娟不爱管,说是老人不用太干净,她自己都忙死了,随他去,所以,洗大件衣服被褥都是秦家母女来洗的;
过年衣服都是秦家母女给置办的;
隔三岔五的拿饭菜来,三不五时的买水果补品来;
听大队的人说,最近任阿山也没寄什么东西来,老头子年纪大了也不会出去买东西,要说秦家母女拿了什么好处,估计也真是没啥的,但……
但房秀娟在家里吵得他受不了啊,非要他来秦家说,他能怎么办呢?
任东升心里转了一圈,憋了半天,忿忿的吐出一句:
“我怎么知道呢?你们进进出出的又不跟我打招呼,谁知道爷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秦凝都气笑了:“呵呵!我们进进出出不跟你打招呼?你指的这个不打招呼,是我们没有把口袋掏给你们看吧?……唉!”
秦凝重重的叹了口气,忽然不再理他,只喊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秦阿南,说:
“姆妈,今天东升叔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人心不一定换得了人心,但我们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可以了。姆妈,你去喊上良保叔一起去,可能舅公要换衣服用马桶什么的。
看东升叔这个样子,舅公是铁定要去医院的情况了,他才会心里算计得先跑来我们这边喊,那我直接去公社找车子吧!我走了!”
秦凝推了车子转身就走,任东升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见秦凝车子要出院墙门了,他急的大喊:
“哎,小凝,你别走,你还没说去医院的钱谁出呢,你就作主送医院?”
秦凝气得,真是差点就破口大骂。
但,任贵均那么隐忍,努力想要维持这段勉强的父子情,她不能不顾及着老人啊,况且现在也不知道老人什么情况呢,要是在这个时候和任东升闹的太僵,老人病中看见了,不又是糟心?
秦凝忍了又忍,回头冷冷的说:
“你放心!谁让我们不是和你一样,处处计较的呢?如今看病要紧,我先垫着,回头,让舅公跟你,好好算算!哼!”
秦凝把自行车骑的飞快,一来是急的,同时也是气的。
她一边骑着,忽然有点明白任阿山的心境了。
唉,这任东升的为人处事,未免让人心寒了些,任阿山在远方,自己还要照顾瘫痪的婆婆,无暇分身,只好隐忍着。
可任阿山心里对任东升肯定不满的不得了,那她说话做事,也会把埋怨露出来。可任贵均每次去信又报喜不报忧的,任阿山也不好过多的在回信里说任东升的不是。
这种双方面的猜忌积压着,逐渐的,她就形成了对老家这边什么都猜忌、什么都担心的想法,而任东升,也觉得任阿山对他有偏见有隔阂,怎么也亲热不起来。
天下最难处理的,就是家事。
天下最难看清的,就是人心。
那家事再用上几分刻薄的人心,这家庭关系就复杂了。
按理,她不过是任贵均名义上的外甥孙女,血缘上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大可不必去趟这浑水;
一个人要推卸责任是多么容易的事,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可老人对她真是不错,主要是她这身子在秦达家的时候就对她不错,总是笑盈盈的,满眼慈爱,说一两句当她是个人的暖心。
这对受尽白眼的秦月珍来说,是多么宝贵,没过过苦日子的人不会懂,同时,对只和外婆相依为命过日子的秦凝来说是多么宝贵,生在蜜罐子里的人也不会懂。
她,总不能为了任东升一家的小心眼,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置老人的生死于不顾啊。
罢了,先把老人安置好再说吧!
现在也不知道老人什么情况,乡下卫生院就是个大点的赤脚医生诊所,设施不完备,只能把老人往县城医院送了,可现在又不是随时能叫救护车、预约滴滴的年代,还是晚上,只能走关系借个汽车了。
借汽车这种事,秦凝自然先想到了赵进明。
她骑车到赵进明家一通说,赵进明这点倒是真的不错,立刻就带秦凝去找了人、开他们大队的办公室,借了个电话,给城里的钱师傅打电话。
两人在电话里面叽里咕噜一通说,赵进明气咻咻的挂了电话,和秦凝说:
“哼!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自从我现在用了小季,他就更是推三阻四的!车子又不是他的,招待所我可是下了大力气打点的,他倒好,说这会儿车子不在,他不好开过来!干女儿,我可真想自己买一辆汽车啊!”
秦凝重重的点头:“买!你出头,找个单位挂靠一下,我们俩个合买!”
赵进明很兴奋:“哎!好啊好啊,那以后,咱们都不用钱师傅了,小季不要太听话哦!比钱师傅可好用多了。不过,就算买,也是十天半个月后的事了,你舅公的事情,现在可怎么办呢?”
秦凝想了想,拎起电话,打给了县城公安局的鲁兆辉,鲁兆辉倒正好在公安局值班。
秦凝一通着急,最后说道:“……鲁科长,我这实在没法子了,求你帮这个忙了。”
鲁兆辉在电话那头慢吞吞的说:“帮忙可以,不过,你刚才做错了一样事情,你得改过来。”
“啥事儿啊?”
“你想想,你想到了,我马上来。”
“咳咳咳!啥啊?”
“你喊我啥?”
“……鲁科长……哦,大哥!鲁大哥!”
“哎!行了,你在你们大队小学那儿等着,我马上来!”
秦凝一颗心落了地,匆匆和赵进明告别了,要回去。
赵进明和借电话的人塞了一包香烟,急急的追出来,说:
“哎,干女儿!你等会儿,我回去骑个车,我陪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我也给你搭把手!”
“不用了,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哎,你这个孩子,你舅公要是真的摔断了骨头,不得男人抱啊扶的,叫你找个对象你又不找,那这会儿你找谁帮忙啊?别废话了,快走,我医院里还认识人呢,也能帮你打点一下,走走,快走。”
赵进明这么仗义,再说医院里也确实需要打点,秦凝也没话说了,和赵进明俩个骑车回去秦唐村。
秦凝让赵进明把自行车寄在她们家,她自己的自行车假装推进房间,转眼的就收进了空间,她又随便归整了点住院要的东西,装在板车里,赵进明拖了板车,两人去等在前进小学的门口。
好在现在天气倒不冷,秦凝等了半个多小时,就看见远处红色的警灯忽闪着来了。
鲁兆辉一身警服的在车里探出头,说:
“妹子,快上车吧,人在哪儿呢?我帮你拉上人,等出了村子就拉警报,一会儿的就到了。”
秦凝说:
“唉,咱们村这个路哪里开得了车,我等在这不过先告诉你地方,我还得拿板车去把人拉出来。”
鲁兆辉明了,就下了车,跟着秦凝和赵进明去任家所在的秀才村。
到了任东升家,站在自家灶间门口张望的房秀娟,见秦凝带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警服,原本虎着的脸突然放平,人影闪了闪,缩回了自家灶间。
秦凝懒得理她,直接过去任贵均那边看。
灶间里点了两盏油灯,照的倒是挺亮堂。
任贵均躺在炕上,秦阿南坐在炕沿上,正满脸愁闷和隐忍的看着他。炕下,一堆湿衣服还丢在那儿,不知道等谁洗呢!
许良保和任东升站在边上,都垂着头,一语不发,屋子里那气氛,是说不出的沉闷。
秦凝走到炕边,见任贵均脸色灰白,嘴唇也是青白色的,紧闭着眼睛。
秦凝就小声问秦阿南:“现在什么情况?”
秦阿南抬头,向任东升瞟了一眼,才说:
“我来了,去找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说,应该是髋骨断了,说是可大可小的事,最好去县城医院。”
任贵均大概是听见了秦凝的声音,这时候倒张开了眼睛,但他眼里那种无助和无奈,让正好看向他的秦凝,心里好不难受。
他轻轻的说:“小凝你来了,不好意思,我,拖累你们一个个的了。”
秦凝赶紧笑了一下:“舅公,看你说的,这不是个意外吗?没事,现在我们去医院,我请人开了汽车来,不过咱们出村子这一段,得用板车。你忍着点。”
老人轻轻的摇头:“我……能不去,还是不去吧,去了,住院啊,陪床啊啥的,可都是事啊!”
秦凝温声劝解:
“舅公,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还不知道呢,如果骨头错位的多,不去医院肯定不行的啊,不去拍片检查,大家都不放心的,您就算为了安我们的心,你也忍着,去检查一下,啊?”
老人眼睛转了转,努力想捕捉任东升这个儿子的身影。
但终究,他停下了,叹了口气,说:
“那……得多少钱啊?我,我房里的床板下,有个手帕包,你去帮我拿一下,我带点钱去,不好让你们出力又出钱。”
秦凝想了想,让自己的声音略大了些,还特意的看向任东升,说:“那,舅公,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少钱吗?”
老人看着她的脸,眼睛闭了闭,说:“我,还有一百三十块出头点,小凝,你看够不够?”
秦凝见任东升垂着头,始终不出声,秦凝就大声的说:
“舅公,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你的钱你自己记着,因为你拍片回来了,总归还要养着的,住院的钱,我这里有,我先帮你垫着,反正医院都有发票的,我不怕你不还的,你放心啊,我们得马上去哦。”
老人默默的闭上眼:“好,麻烦你了,真真对不住。”
赵进明向来有眼色,进来一看情景,大致的情况就已经看懂了,这时候快手快脚的把板车推到门口,凑到任贵均炕边笑着说:
“哎,老娘舅啊,你还记得我吧?那,我也来帮忙,我告诉你哦,小凝厉害着呢,请到公安局的朋友帮忙哦,哎哟哟,我这种呜哇呜哇的警车还没有坐过哩!正好正好,我趁送你去,也搭一趟警车哦,我医院里也认识人,你放心好了,保证帮你安排好,不麻烦的啊。”
“哎哎,谢谢你,小赵啊!”
老人被他那夸张的口气感染了,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鲁兆辉也不声不响的走过来,准备帮忙搬动病人。
秦凝想了想,忍着气,转身好声好气的问任东升:“那么东升叔,你要一起去医院吗?”
任东升刚张了张嘴,就听见房秀娟靠在外头门边说:
“雪君的爹,既然人家本事大的不得了,不声不响就要送爷医院去,那还是让人家作主吧!
唉,想想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出风头的事体我们就不参与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医院回来还不是要我们服侍?到时候那种活没有人和你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