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快满一百天的时候,秦阿南一早的拉住秦凝,把一罐子奶粉给她看:
“囡,你弟弟一天吃无数顿奶,两个小时他就吃一次,这可太磨人了,周彩凤说,要不给他吃点奶粉,那你说你阿姨寄来的那些奶粉,我能给七斤吃吗?”
秦凝把奶粉罐头拿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上面的字约摸是俄文,看不懂,只有一个大胖洋娃娃在那抠脚!
秦凝想了想,说:
“姆妈,你要是觉得奶水不够,配些奶粉是可以的,上回陈医生不也说可以的嘛,但是这个奶粉,阿姨信里也没说是牛奶还是羊奶的,日期是能吃到什么时候的,适合多大的孩子吃,要不然,我写信去问问她,你等阿姨回信再给七斤吃吧?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啊!”
秦阿南能有什么主意,女儿这么说了,她就点头:
“也是,那好吧,你赶紧写信去问问吧,你阿姨给的时候,咋就没说呢?唉,你阿姨最近忙什么呢,信也少!”
“唉,姆妈,各家有各家的忙吧,你先自己增加点营养吧,毕竟现在七斤还小,能吃奶还是要多吃的啊,家里什么都有,鸡蛋,肉,鱼,你只管吃啊,不够我再去买!你可别俭省着啊!”
“哎,我知道我知道,可也奇怪,我自从生了你弟弟,现在倒也不爱吃肉呢,吃鱼又麻烦,还得让你跑那么老远的去买,那我多吃点鸡蛋吧。”
“没事,我等会儿上班,我拐去契爹家,让契爹帮……不不,我让小季帮我弄!小季家那边有鱼簖,每天都能有鱼,我以后让他送来,哎,前几天太忙了,把这事忘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秦凝推着自行车去上班,秦阿南又喊一声:“可记得写信问啊。”
“知道了,我到了公社就写。”
秦凝到了文化站,停好了车就去办公室写信。
“阿姨:见信好!
天气渐凉,想必东北已经很冷了吧?母亲记挂您,说不知阿姨最近忙些什么,怎么信也少了,特让我写个信,问候一声,若是方便,还请告知近况。
舅公一切安好,宝生照顾他饮食起居,东升叔也有早晚请安问候,舅公气色很好,前几日还能自己走来我们村看七斤,行动大有进益,阿姨大可放心。
还有一事要烦劳阿姨,就是上次阿姨寄来的奶粉,瞧着是苏国的东西,应该很难得的,母亲颇珍惜,放的好好的。
但不知道是适合几个月龄的孩子吃、可以保存到什么时候、怎么一个水和奶粉的比例泡法,不知道阿姨那边能不能有一个说明,以方便我说给母亲听。
听说屹峰哥哥之前有学苏语,想必他是懂的,要是他能把那奶粉罐子上的字详细解释一下,那便最好了。
七斤食量日增,盼复。外甥女秦凝敬上”
最后两段,秦凝写了改,改了写,最终还是写了。
把信装入信封,塞到邮筒里的最后一刻,她手还捏着信封角,为那最后一段话犹豫,但,最终寄了出去。
下班的时候,秦凝又拐去赵进明家。
赵进明不在家,秦凝和花妹妹说了几句,请她跟小季说一声,以后有了鱼,就送到秦凝家,秦凝包了。
花妹妹看见秦凝十分高兴,一时的拉住她不放她走,小声说:
“囡,哎,沪上那个房子,到底好不好啊?你干爹说看你买才买的,但我要问你,要是好,我们家该买两个啊,我两个儿子啊!你说是不是?”
秦凝就笑着说:“可契爹说,那个房子,将来是和契娘你去住的呢!”
花妹妹幸福的笑:“嗐,别听你干爹瞎说,老了不和儿子住,就我们两个老猢狲住,有什么意思啊。”
“那倒也不一定,等你们年纪大了,闲孩子们吵闹,你们就可以去沪上住几日,也是不错的。”
“呵呵,那倒也是,不过,就算那样,我们老的总要去的,既然留下了的,总是要公平些,一个房子怎么分啊,你说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让你契爹再买一套,他却只想买黄鱼。”
“契娘,买吧,你只管大胆的告诉干爹,听你这个好老婆的话,不会吃亏的。”
“真的?”
“真的!”
秦凝便在花妹妹的笑容里回家了。
赵进明问的话,秦凝还不一定说呢,可花妹妹这个贤惠女人问,秦凝多点拨一句,她还是愿意的。
而小季,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鱼拎来了。
秦凝家还没开院门呢,小季就在外头敲门。
佐罗在外头廊下“汪”了一声叫主人,许良保已经起来了,正好要去开鸡舍,便去给他开门。
小季跟着赵进明来过几回送东西了,和许良保什么都熟悉了,两人在院子里讲话,秦凝在房间,隐约听见几句。
“……饭团……我给你丢给鸡吃了,到底你们秦唐村好了,哪个浪费的,那么大个的饭团掉了也不捡……”
“是吗……那倒不知道了……进来坐一坐,有点冷了,我倒杯热水你喝……”
秦凝坐在床上,给自己套上一件毛衣,再穿上一件外套,头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在抽屉里随意的拿了点散钱就出去了。
“小季,早啊,麻烦你特意送鱼过来。”
小季现在帮着赵进明开车装货卸货什么的,收入不错,也不用和社员那样天天在日头里晒,看起来比同龄的农村人要年轻些。
此时,他见秦凝出来,还站了起来,说:“早!这有什么,亏得你这边要,不然,我还不是要走去梅陈公社那里卖呢!”
“今天鱼多吗?多少钱?”
“今天不多,就一条鲫鱼,三五只虾和两只螃蟹。今天就别算钱了,改天再说吧!”
“那不行,该怎样就怎样,你不算钱,我还是不要了,我这本来想天天买的。”
两人推脱了一番,最终,小季还是收了钱,毕竟是长久的事情。
这样其实大家都高兴,小季客气几句,便起身走了。
许良保送他出门,还和秦凝说:“小凝,灶里你帮我看一眼,我去看看鸡舍里有没有蛋,刚才忘了看了。”
“好。”
秦凝这边应着,刚去灶下烧火呢,便听见许良保在外头喊:“哎呀!怎么会这样啊?这是怎么了啊?”
声音很急切,很惊吓,秦凝赶紧出去看。
只见院墙外面的鸡圈里,秦凝家的四只鸡,两只鸭子,全部倒在地上。
两只鸭子连脖子一起倒在地上,不怎么动了,只剩两只呆滞的鸭眼睛缓缓的翕合着;四只鸡还能挣扎着抽抽腿,扑腾扑腾翅膀,但明显的也快不行了。
小季还没走,也站在用竹子格出来的鸡圈外头,惊讶的张着嘴。
秦凝一看,也是又急又心疼。
鸡鸭,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十分十分重要的财产啊!
首先,鸡蛋鸭蛋,是一个农家最主要的营养来源,甚至是很多家庭唯一的营养来源。
虽说秦凝家比一般家庭吃的要好,肉也常吃,可现在是七十年代啊,没人家里有冰箱的,买肉都是要一早就去公社等着才有得挑拣,就算买得起的人家,也是几天才买一次,没有鸡蛋这么方便的。
且秦凝家里的四只鸡两只鸭子,因为秦凝只要有空,都是拿空间的菜喂的,一年产的可基本上都是双黄蛋啊,营养更好。
要不然,怎么会许良保许春燕来了他们家,身体一下子都比以前壮实多了,连感冒也没有一个的呢!
当然,鸡鸭本身也是营养品,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重要的事,鸡鸭都是可以换钱或者直接上桌的大菜啊!
秦凝便也着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许良保已经跨进鸡圈里,翻转着鸡鸭看了,心疼的说:
“我也不知道啊,早上放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真好好的,然后我看小季来了,我就进去了,一会儿出来就这样了。”
小季嚅嗫着说:“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饭团?”
秦凝不解:“什么饭团?”
小季往鸡舍里一指。
一个有小孩拳头大的饭团,滚在鸡圈的篱笆旁边,看上去都是鸡鸭啄过的痕迹,四周还散着许多的米粒。
小季的脸,在冬天的晨曦里发白,小声而惊慌的说:
“我,来的时候,看见你们门口地上有一个饭团,我瞧着好好的,我想着,谁掉的啊,怎么这么浪费,要不是上面都爬着蚂蚁,我都能捡起来吃了,那,我看你们鸡鸭出来了,我就,就给你们丢在鸡圈里了,会不会有毒啊……”
许良保的脸立刻黑了,但这个事,又似乎不能全部怪小季,许良保就顿在鸡圈里,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么个动静,离鸡圈四五米远的猪棚门,轻轻打开了,郭军站在猪棚门口,不解的看着秦凝家这边。
佐罗出来了,抬着狗头看秦凝的脸,一狗脸疑惑。
许春燕头发都没梳就出来了,只要秦凝不去喂,许春燕就是喂鸡鸭的那一个,这会儿一看见这情绪,许春燕张开嘴就哭:
“这是怎么了?我的芦花,我的毛毛,呜呜,姐姐,我家的鸡怎么了?”
秦阿南出来了,看着鸡圈里的鸡鸭呆愣半天:
“这,是,鸡瘟了吗?哎唷,这可怎么办啊?哎唷,作孽啊,我的宝贝鸡啊!”
连隔壁的三麻娘子什么的都过来看了,众人都慌张而心疼的议论着:
“是不是鸡瘟啊……哎唷,作孽哟……这个时节死了鸡,可拿什么过冬啊……哎唷,我去看看我家的鸡……”
四周乱纷纷的,秦凝闭了闭眼,想了想,矮下身喊佐罗:“佐罗?”
佐罗抬着狗眼看看她,心有灵犀的迅速跑去闻鸡圈里的饭团。
它闻了好一会儿,便对着秦凝一阵愤怒的大吠,不停的吠,吠得众人都喊起来:
“哎哎,佐罗别吵了,良保你家的狗吵什么呢,快叫它别吵了!”
只有秦凝,一张脸寒若冰霜。
佐罗说的是:
“我闻出来了!就是后头那个,就是那天光屁股跑的那个的味道!我半夜听着门上一声响,我就对着门缝叫了一声,外头有脚步声,后来就没声音了,我没敢叫,怕吓着七斤,一定是他丢下的!我去咬他,我要咬死他!汪汪汪!主子,我先去咬死他们家的鸡鸭!”
秦凝手缓缓的抬了抬,佐罗不甘的又叫了几声,最终竖着狗尾巴,退到了门口。
秦凝吸了口气,和围着的众人说:
“好了,都别看了,不知道是不是鸡瘟,大家赶紧回家看看自己的鸡鸭吧!姆妈,你进去看着七斤吧,可别醒了哭,我和良保叔会处理的。春燕,你不上学了?可都快六点半了啊,再不去吃饭迟到了啊!”
众人叹息着走了。
秦阿南跺了跺脚,一声长叹,进屋去了,许春燕也哭着进去了。
外头剩秦凝、许良保、煞白着脸的小季,还有依然站在猪棚门口的郭军。
秦凝敛了心底的愤怒,从容不迫的对小季说:
“应该是鸡瘟。谁会那么大胆,拿饭团随便丢地上呀,你也说了,要不是看见有蚂蚁,你都要捡起来吃了,那万一人吃了,不是吃出人命啊?你别多想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记得送鱼来啊!”
“哦,好,我……那我走了啊!”
小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白着脸走了。
秦凝跟许良保说:“良保叔,你进去看看我娘和春燕吧,灶里都熄了,春燕还要吃饭上学呢,这些鸡鸭不行了,我来拎去远一点的地方埋了吧。”
许良保心疼的看着地上尚在挣扎的鸡鸭,说:“要不然,处理处理,看能不能吃?”
秦凝赶紧摆手:“可千万别!要是吃出病来,后悔来不及。算了,你快进去吧,七斤在哭了,春燕也难过着呢,这里我来弄吧。”
屋子里,婴儿的哭声很大,许良保心疼儿子,叹着气进去了。
秦凝径直走到猪棚门口,看着郭军,双眼犀利:“晚上听到动静了吗?”
郭军一说话就低头,声音很轻:“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