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贵均看看秦凝,沉默下来。
他苍老的眼睛望着外面,过了好久才絮絮的说:
“唉,这个事,我也想过。之前,我还和屹峰说过,今后,要是全家能回来这里生活,那是最好的了。可是我这个女婿成有川啊!小凝啊,你不知道,那也是个执拗的人,要不然当年能考全公社第一,到外头读大学去呢,是不是?
我说是和屹峰那么说,但我也知道,屹峰一个人回来倒有可能,可要让他们全家回来,估计是不能的。我要是为自己着想,我当然希望你和屹峰能在老家,好歹我还能常常看见你们,可是我一想到你阿山阿姨,我心里就难受了。
她也不年轻了啊,她又把你屹峰哥当宝,我看她啊,估计本来还想着儿子结了婚,家里能有个人帮把手,身边能有个人说说话,可你们要是不在,她心里肯定也难受。
小凝,人都是自私的,心里总是偏向最心疼的那一个,舅公也不例外啊,你要是问舅公的心里,舅公肯定会说,要不你还是和屹峰过去住两年再说;
可是,我又不能不替你想,你这冷不丁的离家那么远,吃的喝的,肯定也不惯,跟着公婆过,总是没有在娘家舒坦啊,我又怎么能说,你还是去东北吧这样的话呢!
所以,小凝,这个事你自己定。我已经老了,现在过的这么好,都是托你的福,你怎么定都好,你要是去东北,我替阿山高兴,你要是留在老家,我替自己高兴,怎么都是高兴的事,啊?”
老人慈爱的看着秦凝,秦凝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确实是,人的心里,总是偏向最心疼的那一个,以前,她比较心疼自己,从未想过自己要跟着成屹峰往东北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屹峰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她也总想着,怎么做,才是他最高兴的呢?
屋里静静的,有宝生采进屋子里的栀子花的香气在蔓延,看着老人无比慈祥的眼睛,秦凝轻轻的说:
“舅公,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我会和屹峰哥商量着办的,等明天我写个信给他再说吧。”
“好,怎么都好,我都是开心的,我就等着你们早点结婚,能不能让我早点抱上玄孙子,那就更好了。”
“舅公!”
晚上,秦凝在任贵均这边吃了饭才回去,到家了就给成屹峰写信,除了思念,便是讨论实际的问题。
“哥,今天我去看了舅公,把我们结婚申请批下来的事跟他说了,他很高兴,催着我们早点结婚。关于结婚后在哪边生活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有一个最好的答案,那我想,暂时先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我的心,也想做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如果你想先留在东北几年,那我就跟着你在那儿生活几年,毕竟阿姨会比较高兴。几年以后,舅公年纪更大了,阿姨要是担心,我们就再回来老家。你觉得怎么样?盼复!”
秦凝写完信,在空间游了个泳,出来庭院时,六月的晚风轻拂过脸,舒服极了。
她抬头看,银河在星空像一条缀了钻石的纱带,月亮也快趋向圆满,在夜空里发出微黄而清亮的光,真是美极了。
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她秦凝,也要结婚了,竟然!
呵呵,世间事,真是难以预料啊!
秦凝感慨着,回到房里,慢慢睡下。
可是,好奇怪,她睡不着。
从八点开始躺在床上的,到十点依然在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秦凝在床上坐起来,想想不甘心,又瞬移到空间,可还是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好像总有东西在跳跃,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微蓝苍穹。
闹心啊!这是怎么了?
难道她要结婚了,会这么激动吗?可好像也不是啊!
最近一段时间,日子过的平坦,她很久没有这么类似于浮躁趋向于焦虑的感觉了,除了大姨妈来那几天。
自从空间里加入了赤玉镯的能量,除了空间多了座山和多了个类似太阳的东西,秦凝自身还发生了一点变化,那就是,她的大姨妈不再是一个月来一次,而是将近两个月才来。
现在她平白无故的睡不着,难道是大姨妈又闹别扭了吗?
要不然,这是干嘛呢,怎么总觉得整个人不安稳呢?
秦凝就这样,心里猜测着,辗转着,一晚上没有睡觉,眼睁睁看着空间里那日头缓缓升上来,昭示着外头也已经是白天了,大姨妈并没有来。
身体上,秦凝不觉得累,但是精神上,秦凝觉得很疲惫,好像总感觉自己的心口处沉甸甸的,坠着什么似的。
哎呀!难道真有婚前恐惧症之说?
秦凝这么跟自己说着,懒懒的起了床,吃了早饭去上班。
上班前,她还先去邮局,把写给成屹峰的那封信给寄了。
上班上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喊她:“秦凝,有人找你。”
秦凝抬头看,是门卫大叔:“哦,康叔,谁找我?”
门卫大叔身子一让,露出一个人影。
秦凝立刻站了起来:“书勉姐!你怎么来了?”
林书勉整张圆圆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什么,她站在门口对秦凝极浅的笑了笑,说:
“啊,小凝,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来找你有点事,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
秦凝向陶丽芬看了看,陶丽芬也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秦凝对她笑笑:“陶姐,我出去一下,我一个亲戚找我。”
“哎,你去你去。快下班了,你要是不回过来也不要紧啊!”
秦凝便带着林书勉往外走:“书勉姐,你要看看我们文化站吗?我们这办公室后头有个荷花池,挺好看的。”
秦凝笑着,说着,热情又惊喜的样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呢?她的手怎么会控制不住的抖呢?
就这么说几句话的当儿,她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多念头。
林书勉为什么来?
林书勉为什么突然来?
有什么事是需要林书勉突然来、亲自来、一本正经的来的呢?
林书勉用那种欲言又止、痛苦不堪、焦虑无奈的眼神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即便脑子里好多想法呼啸而过,她在此时都只愿意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想,她自己知道,她一直是个胆小鬼。
然而,林书勉依然用那让秦凝多想的眼神看着她,摇头:“不用了,秦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爱人开车送我来的,我们到汽车上说吧?”
秦凝有些无措的也微微摇着头:“嗯……不了吧,书勉姐,你要告诉我什么?要不然,你到我家去吧,我们慢慢说。”
“秦凝,我……”
林书勉抬头,看向秦凝的眼睛红红的,越来越红。
秦凝的心大力的跳了跳。
但她笑起来,继续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管自顾自说着,向前走去:
“呵呵,走啊,没什么重要的事,对吧?我今天一早还给屹峰哥寄了封信呢!哦,对了,昨天他有信来的,呵呵。”
林书勉拉住秦凝的手,才发现秦凝的手在轻轻的抖:“秦凝,你,你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你……你听我说一下。”
秦凝一下子缩开手,身子靠向走廊:
“不不,书勉姐,我……我可以不听吗?不不,不是太重要,是吗?要不请你先告诉我,你要说的,不是太重要的事,对吗?”
她脸上微笑着,但是,她的眼底,是那么的惊恐,是那么的紧张,她再也不是林书勉印象中从容冷静的冷情姑娘。
这姑娘,真是敏感啊!她都还没说,她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吗?
林书勉眼圈越发红了,喉头处不断的在吞咽什么。
她嘴张了几张,一只手拉住秦凝的胳膊,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快速说话:“秦凝,屹峰出事了。”
秦凝不动了,她靠着墙,站得笔直。
她美丽的杏眼里,满含惊恐,但她就那么楞楞的看着林书勉,不出声。
没有人能明白,秦凝此时听到这几个字的感觉,那种脑子里有东西“轰”的一下爆炸的感觉。
她顿住,她希望自己的意识告诉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不能,她整个脑子嗡嗡的。
林书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秦凝,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我们到车上去,我细细跟你说,好吗?”
秦凝不回答,依然以一种拒绝的姿势看着她。
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
但其实,她的世界,正在摇摇欲坠。
林书勉见秦凝整个人不动,干脆拽着她就走。
直拽到停在文化站外头的汽车旁,林书勉打开车门,把秦凝按在车后座。
秦凝依然不说话,楞楞的看着林书勉。
林书勉叹了口气,握住她手:
“别这样,秦凝,我知道,你是个很冷静的姑娘,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说下去,还是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于,秦凝眼睛动了动,看着自己的手,抖着声音说:“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林书勉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下午接到的电话。是成叔叔打的,也只说了个大概,屹峰在勘探的时候,一个大型铁支架倒下来,屹峰推开了队友,但自己却被敲到了头,现在……昏迷已经二十多个小时了,医生说,说,这几天,随时有可能……让家属做好准备。
成叔叔说,他们做比较危险的勘探时,有些项目也会写遗嘱,屹峰写的,如果他发生意外,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希望离你近一点。
唉!所以,成叔叔的意思是,既然屹峰交代了,那还是要通知你一下,但到底怎么样做,看你自己的意思,毕竟现在,你们没定亲没结婚什么的。
而且,现在他们家也已经乱了,任阿姨受不了,都已经昏过去几次了,成叔叔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你和屹峰的事。所以,你……你看……”
林书勉说不下去了,秦凝努力张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样子,让她不忍看。
她自己也非常的难过,屹峰走的时候还那么高兴,说自己要和小凝结婚了,人生真是太美好了,可谁能知道,转眼的,发生这种事。
林书勉自己也开始流眼泪,她埋下头,低低的说:“要不然,你慢慢考虑一下,考虑好了,你打电话我,我去答复成叔叔。”
可是,秦凝吸了吸鼻子,马上说:“书勉姐,走,麻烦你送我去火车站。”
林书勉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的说:
“秦凝,你先别急,你决定了?你能自己决定吗?你要不要回家和你爸爸妈妈说一声,我的意思是,这个事……其实,关系到你一生。
成叔叔虽然伤心,但跟我说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屹峰的情况不乐观,随时会……你还年轻,你们毕竟离得远,你,你可以当做不知道,他们不会怪你。
但既然屹峰写了那些,总要告诉你的,具体怎么做,你还是要认真考虑一下,为你自己考虑一下。成叔叔反复说了,不会怪你,你还年轻,你要为自己想一想。”
秦凝抬眼,对着林书勉低吼:“书勉姐,我说,麻烦你送我去火车站,我说,现在!立刻!马上!”
林书勉手紧了紧:“秦凝……”
秦凝闭了闭眼,一串眼泪顺着脸颊迅速的流下来,继而就是连绵不绝成了线:
“……对不起,书勉姐,请原谅我的无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麻烦你和姐夫了,现在就送我去火车站,你们要是能帮我买到最快去东北的火车票,我会十分感激。”
坐在驾驶位的一位青年男人和林书勉对视,都痛心的摇了摇头。
林书勉一时不出声。
虽然她心疼成屹峰,但是现在这个事情,她在来的路上也是想了一路,要是成屹峰真的有个什么,秦凝这么年轻,当作不知道,会更好一些。
这是个苛刻的时代,没谈过对象的,比谈过对象的姑娘要清白;谈对象分手的,比对象出了大事的姑娘要容易被人接受。
成叔叔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成屹峰的情况相当不乐观,虽然结果谁也不愿意接受,但事实是事实。如果成屹峰出了事,两地离得远,只要成家不出声,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最多挺过这几天,就说成屹峰和秦凝分手了,相对来说,对秦凝造成的影响要小一些,不然,秦凝还得背上命硬等等不堪的话题。
这个事,处理不好会影响秦凝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