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宛如古井平静无澜。
好像不急着她回答,陆淮予重新在她旁边坐下,他手长脚长,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有些拘束。
只能一只腿弯起,另一只长腿向外伸直,姿势慵懒随意,即使席地而坐,举手投足也是处处优雅从容。
他继续剥着螃蟹,一点点,慢条斯理。
像教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耐心,教她学会自己去揭开她感受的根源。
“......”
简卿沉默了很久,大脑里的思绪是一团乱麻,陆淮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仿佛给她扯出了一个线头。
她拽着线头,一点点地理,原本模糊不清的原因,变得清晰。
“我觉得我妨碍到你和岑虞了。”她闷闷地说,有些不习惯直白地表达,话说出来有些烫嘴。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一家三口,会其乐融融地坐在高级餐厅里吃饭,而不是被拆开。
结果谁知道是她想多了,害她白内疚这么久。
简卿省略了其中弯绕的想法,抬起头瞪他一眼,“我不想说了,你活该。”
她翘起受伤的手指头伸到他面前,“要不是你说要蒸螃蟹,我的手也不会被夹,我们扯平了。”
陆淮予视线落在她的食指上,白皙纤细,第一节 骨节处缠着两圈创口贴。
小姑娘仿佛一只小河豚,气鼓鼓地朝他撒气,颇有气势。
偏偏声音软软糯糯的,嘴角还沾着吃饺子时留下油渍,一点凶不起来。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没有扯平。”
装着满满蟹黄蟹肉的白瓷碟推至简卿面前,像是赔罪,“都是我不对。”
简卿也不客气,舀了一大勺子蟹肉塞进嘴里,轻哼一声,“就是你不对。”
陆淮予剥了许久的蟹肉,被她三口两口吃了干净。
十二月阳澄湖的大闸蟹,果然又肥又美又鲜,不用沾一点料,就已经非常好吃。
简卿的味蕾获得了满足,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意犹未尽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蟹肉,似想起什么地问:“所以为什么眠眠会喊你爸爸?”
话一出口,简卿立刻意识到好像问多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连忙补充道:“不方便说可以当我没问。”
陆淮予收拾起桌上堆积如山的蟹壳,扫进垃圾桶,“眠眠小时候有唇腭裂,讲话口齿不清,发不出‘舅舅’的音,后来请了秦阿姨来家里帮忙照顾,秦阿姨倒是误会了,又教她喊爸爸。”
“加上岑虞工作的原因,也不方便和外人解释的太清楚,之后就纠正不回来了。”
简卿歪着脑袋听他说,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心里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眠眠会由他一个舅舅带大,但想了想打听人家这些家长里短不太合适,只默默埋头吃起饺子。
过了一会儿,简卿扭过头问他,“好吃吗?饺子。”
经过刚才的折腾,差点要忘了,今天这顿饺子是她的谢礼,还是需要陆淮予满意才行。
陆淮予的吃相一直很好,时刻保持干净,饺子汤不小心滴在桌上,也会用纸巾立刻擦掉。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像是在认真品尝,直到饺子全部咽下,才给出评价,“很好吃。”
不是那种夸张的阿谀奉承,而是很真诚地认为好吃。
“那就好。”简卿得到了肯定,颇有些做饭人的成就感。
他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爱说话,误会解开以后,就安安静静各自吃饺子。
同样是沉默安静的氛围,却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气氛变得轻松。
电视里少儿频道正在播冬至特别节目,小朋友们围在一起讨论冬至的习俗。
不知哪一家放起了烟花。
火树银花,五光十色,映在客厅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美不胜收。
简卿有一瞬间的恍惚。
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日的,不管是大的小的,好像这些节日,都和她没有关系。
今天的这一顿饺子,倒是让她找回了一点过节的感觉。
-
吃过晚饭,陆淮予主动地承担了收拾的工作。
简卿仗着手指头受伤了,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由他厨房客厅来回忙活。
等陆淮予收拾干净,从厨房走出来,衣服袖口被他卷起,露出冷白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结实,湿漉漉的水珠从上划过,氤氲出几分欲气。
简卿忍不住偷偷赞叹,眼前的男人不管是皮相还是骨相,都生得极好。
光是看他一条手臂,就能惹人遐想。
藏在靠枕里的右手虚抓了一把空气,有些痒,沿着手腕一直痒到内里。
想把他的身体画下来。
她很快摇了摇头,以陆淮予这样清冷矜贵的性子,估计给再多钱,也不可能愿意脱光了给她当人体模特。
想了不该想的,简卿没来由心虚,轻咳一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那我先回学校了。”
闻言,陆淮予慢条斯理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抚平褶皱,走到玄关,“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回就好。”简卿下意识拒绝。
“你怎么去地铁?”他问。
“骑车。”
陆淮予家的小区,离地铁站有两三公里远,打车很不好打,没人愿意接这不远不近的单。
所以简卿一般都是骑共享单车到地铁,要是走路,得走至少半小时往上。
陆淮予扫一眼她受伤的手指,“你现在能骑吗?我怕你摔着。”
简卿微微动了动食指,十指连心,牵着一股的疼,应该是不能。
她索性懒得和他客气,反正这也算是因公受伤,“那麻烦你帮我送到地铁站吧。”
从小区东门出去,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笔直街道,梧桐成列。
寒风裹挟落叶纷飞,路灯昏黄,自成别样的景色。
简卿眼睁睁看着窗外闪过地铁站的站牌,被甩在身后,赶紧出声提醒,“地铁站开过了。”
陆淮予双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嗯’了一声,“没过,我也要去南大一趟。”
简卿一愣。
“约了人见面。”他说。
闻言,她点点头,心安理得地坐起了顺风车。
有车的确是方便许多,平时简卿要折腾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开车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你去哪个门?”
南大占地面积很广,一共四个门,东南西北各一个,北门离学生宿舍近,南门离学校行政楼近。
“北门。”简卿答。
下车时,她乖乖地道了一声谢。
“不客气。”
陆淮予不甚在意地说,他抬手看一眼手表,好像真的在赶时间,很快和她告别,开车离开。
简卿下了车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寻着声音去看,发现是林亿和周珊珊。
她们刚从北门附近的小吃街回来,一人手里拎着几个白色塑料袋。
周珊珊眼睛尖,看见简卿从一辆黑色保时捷下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倒是让她看见了腕处那一只六位数的高端限量款手表。
也不知道是敏锐还是三八,她揶揄地笑了笑,“可以啊,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
简卿眉心微微蹙起,有些不想搭理周珊珊。
“有病吧你。”林亿翻了个白眼,“那是简卿家教小朋友的家长。”
之前林亿在‘消失’酒吧蹦哒,摔掉了牙齿,就是搭陆淮予的车去了医院,事后她也问过简卿,自然是知道一些。
周珊珊撇了撇嘴,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那你昨天也没回宿舍,干什么去了?”
简卿自从接了照顾眠眠晚上睡觉的工作以后,就和室友打了招呼,工作日不回宿舍。
只是昨天周六她回渝市,又因为喝醉酒,是在陆淮予家睡的。
“你管得着吗?你不也一周就回宿舍住个几天,剩下的时间都和男朋友鬼混。”林亿半玩笑半认真地怼她。
被林亿这么一说,周珊珊蹭一下火就上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她和林亿两个人的时候有说有笑,简卿一来,林亿立马就偏袒简卿,调侃几句也不肯。
宿舍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微妙的平衡出现了倾斜,矛盾一触即发。
周珊珊没好气地说:“是啊,我是去和男朋友鬼混,人家大晚上被雇主送回来是挣钱就不是鬼混?”
“......”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气氛像是僵住了一样。
一直一言不发的简卿忍不住嗤笑一声,清清淡淡地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脑子干净一些好吗?”
周珊珊脑门子一热,也知道自己说得过火,好在被简卿轻描淡写揭了过去。
她‘哦’了一声,立马顺着台阶往下走,“对不住,是我想太脏了。”
“所以你周六去哪儿了?我们俩等你到大半夜,微信也不回。”周珊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