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手掌里放了几颗米饭,朝小鸟摊开,小鸟警惕的打量许久,终于扛不住食物的诱惑,蹦跳着过来,啄明朗的手心。
明朗不禁笑了。
安嬷嬷在一旁陪着,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好久没看姑娘笑的这么开心了。”
明朗心道,是吗?仔细想一想,倒是好久不曾这么心情轻松了,仿佛有种以前在扁州时逗鸟玩耍的感觉。
小鸟吃饱,围着明朗叫了两声,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它明天还会来吗?会不会记不得路了?这么冷,可别冻死了。”明朗望着小鸟飞远的方向,担忧道。
“还担心鸟呢,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不知何去何从呢。”安嬷嬷道。昨日疲累,两人不曾多说,眼下终于要说道这上头了。
容翡既大好了,明朗的去留便是要面对的问题了。
安嬷嬷正要开口,院外忽然想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女打头进来,道:“朗姑娘,林嬷嬷来了。”
安嬷嬷忙站起,迎林嬷嬷进屋。
“可吃过早饭了?可吃的好?”
林嬷嬷进的房中,先问候明朗,又与安嬷嬷寒暄了几句,方落座。
“实在不好意思,昨日事出突然,府中一团忙乱,没顾得上过来看看你们,还望姑娘跟嬷嬷莫怪。”
她形貌有些憔悴,显见这些时日也跟着折腾的不轻,眼下却是面上带笑,掩不住的欣然,容翡突然擅自离了听竹轩,明朗当时在场,便也不瞒着她府中忙乱。他这一出来,夫人不放心,又是叫诊,又是让人收拾容翡先前的院子,忙成一团,累的不行。然则却心中喜悦,容翡总算真正醒来,慢慢康复,他们最怕的事没有发生,其他的以后都可从长计议。
安嬷嬷忙道:“哪里哪里,自然容公子的事更要紧……容公子无事了吧。”
林嬷嬷点点头,笑道:“胡医正说再调理些时日,便能康复如初。”
“那真是太好了。”安嬷嬷道,明朗听到这里,也由衷的开心。
“容公子这次能痊愈,也托朗姑娘的福,这几日也辛苦朗姑娘了。”林嬷嬷朝明朗道。
明朗微微颔首,开口道:“是子磐哥哥鸿福齐天。”
林嬷嬷笑起来,只觉明朗声如莺哥儿,这子磐哥哥叫的自然而甜蜜,不知自家公子听在耳中是何感觉。
“这话可是夫人亲口说的。夫人原本想亲自过来一趟,奈何病的厉害,无法前来。”林嬷嬷叹气道。
明朗讶然,病了?
安嬷嬷忙问道:“怎会病了?”
林嬷嬷道:“实不相瞒,夫人身体一向不好,平日里便三五不时的生病。这次为了公子,心神耗费巨大,一直强撑着,公子一好,便再撑不住了,这些时日一直卧床养病呢。”
难怪。明朗想起容翡静养那几日,容夫人竟真的不曾过来看一眼,还道她怎生忍得住,原来是病了。
明朗想起容夫人柔软的手掌和眼神,她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很严重吗?”明朗轻声问道。
“这次连惊带累的,病的比平时重些。不过其实还是些老毛病,须的慢慢调理。谢姑娘挂念,不必担心,太医们都还在,自会尽心诊治。”
明朗点点头,便放下心来。
林嬷嬷又道:“夫人也挂念着姑娘,特地叫我再来看看姑娘,说一声。姑娘跟嬷嬷安心在府里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府里这阵子还有的忙,待稍闲些,夫人好些了,再亲自过来看姑娘。”
“这两日会派人上姑娘府上一趟,一则给报个平安,让姑娘家人放心,二则呢,也是问问今后姑娘的安排。”
明朗与安嬷嬷对视一眼,终于说道这个问题了。
只听林嬷嬷又道:“当然,这事也得看两位当事人的想法。夫人的意思是,优先考虑姑娘的意愿。姑娘若想回家,自不会亏待姑娘。姑娘若愿意留下呢,我们容府自求之不得,这事儿也是能商议的。这事也不急,姑娘这几日可在府里到处转转,看看,慢慢想一想,待的想清楚了,再告诉夫人也不迟。”
送走林嬷嬷,明朗与安嬷嬷坐在桌前,一时无话。
“姑娘想留下吗?”安嬷嬷问道。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此问题先前主仆二人就已讨论过,经过这几日,答案更是毋庸置疑。这容府哪里都比明府给人的感觉好,谁会弃明投暗?
“就怕明大夫人作妖。”安嬷嬷担忧道:“她那人善妒,见不得别人,尤其见不得姑娘好。倘若容府不愿意留下姑娘,说不定她还会想办法把你给硬留下。要真容府喜欢姑娘,保不准她心里不舒服了,反倒不管不顾,将姑娘给弄了回去。反正怎样她都有利无弊。”
明朗却想到一事,道:“她说,不管死活,我最好都不要回去了。”
“嗯?”安嬷嬷一愣:“明夫人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就那天离开明府时。”明朗道。
那日明夫人借告别之机附在明朗耳边说出这句话,唯有明朗一人知晓,一直未曾找到机会告知安嬷嬷。
安嬷嬷一听便脸色一变,道:“她怎的忽然说这种话。容公子若有事,你自然要回的。若无事,回不回对她都有益无害,她本就这样盘算的,怎的忽然……那天发生了何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姑娘,你好好想想,那日可是说了或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
明朗仔细回想,那日起的早,先去拜别父亲与明夫人,尔后便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在门口时,明朗几乎未发一言,若有事发生,应出在厅堂拜别之时。那日,她穿着新衣,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磕头行礼,父亲扶起她……
安嬷嬷猛然道:“是了!定是那日老爷对你亲近,给你银两,刺激到她了……哎,她对你娘亲始终恨意难平……”
明朗想起明夫人那日的眼神和牙咬切齿的怒意。
安嬷嬷在房中来回走动,道:“这可坏了,这要现在回了明府,保不准要脱一层皮。”
明朗道:“那我们就不回去。她不是正好不希望我回去吗?”
安嬷嬷摇摇头,却道:“她虽那样说,可她嫉恨在心,心眼甚小,你又还将明雪打成那样,万一越想越气,就要把你弄回去,母女新仇旧恨,一起先出了那口气……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明朗想起明雪的惨样,也觉不妙。
“明府暂时万万回不得。为今之计,必须留在容府。”容嬷嬷道。
于是转来转去,又回到这个问题上:真的能留在容府吗?
虽然林嬷嬷说优先考虑明朗的意愿,但这种事,向来要看当事人双方的意思,若一方不愿意,另一方也自不好强求。是以林嬷嬷也留有余地,说可商议,显见容府也还未得出定论。
“这几日你跟容公子相处不错,姑娘感觉,他可有所改观,会让姑娘留下来吗?”安嬷嬷问明朗。
容翡不喜冲喜这种事,明朗与嬷嬷都从容夫人口中听见过。但这几日里,他却并未表现出来,不曾给她脸色看,但也不曾有什么转变表示。他这种人,内敛深沉,真实想法与情绪不会随便外露,让人轻易看出。
明朗想一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安嬷嬷看看明朗:“听你所说,容公子也不是那种无情之人,还给你堆雪人,想必挺喜欢你,至少,不讨厌。若是姑娘主动开口说留下,或求求他……”
求他?
明朗如今的确不像最初那样惧怕容翡,但容翡身上始终有股不怒自威以及疏离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的敬畏,即便他对明朗挺客气,甚至还堆了雪人,但那仿佛更多是他的一种修养,以及闲来无事时的信手善意而已。无论如何,明朗眼下还不敢与他主动亲近。且明朗能感觉到,容翡心性坚定,所决定与喜好的事,无人能轻易改变。
“这可如何是好?”安嬷嬷愁眉不展,又道:“不过我看容夫人倒是十分想你留下的。只要容夫人态度坚决,这事儿就有很大希望。”
再怎样,也是容翡生母,既能让容翡妥协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明朗抿抿唇,有点怀疑。不过她也的确能感觉到容夫人似乎十分喜欢她。
安嬷嬷想来想去,最后道:“这样,稍晚些我们去看看容夫人,她病了,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自应去探望探望。顺带将我们的意思明确告诉她,以免夜长梦多。”
午后,安嬷嬷先请人去问过容夫人何时方便,临近傍晚,帮明朗换过衣服,便牵着她,前往容夫人宅院。
明朗先前便觉容府很大,此时走来,更有此感。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长廊小径,若无人领路,只怕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周遭树木房舍大雪覆盖,路面却已被清扫出来,露出干净的青石板。
只是容府如此宏达宽阔,这一路走来,却很少碰到人。明朗想起那日初进容府,从前院走来,亦是如此。是冬天太冷,大家都不出来吗?这国公府有点太安静了,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就连容夫人的宅院亦如此,外面只有一人守着,见明朗来,便一福,道:“姑娘稍候,奴婢去传一声。”
容夫人房门半掩,挂着厚厚的门帘。
明朗与安嬷嬷站在外面等候,侍女掀开门帘,进去通报,这一瞬,容翡的身影闪现,同时,传来他清冷的嗓音:
“……将她送回去。”
第15章 .生病 撒个娇什么的
容夫人确实病了。如林嬷嬷所言,她体质孱弱,平日里大病不多,小病不断,时时调理着,倒无大碍。这次担惊受怕,心急如焚,容翡一好,她便病倒了,卧床几日,直到昨日容翡出来,见他当真好了,这方真正放心,心里松了,睡了个好觉,今日终有了点精神头,勉强能起来,在榻上靠着,与容翡说话。
容翡眼见一日比一日好,与他相比,容夫人反倒像那个病重多日之人。
容夫人欣慰的点点头,“真是菩萨保佑,祖宗庇护,你这一劫算是度过了。从今往后,定要加倍小心,莫再出这种事,实在让人受不了。”
容翡道:“知道了。让母亲操心了。”
容夫人道:“要我说,你应多静养几日,不该这么早出来,万一……”
容翡淡道:“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容夫人便住了口,端了茶杯喝一口,想起一事,道:“说道这里,倒有件事要问问你。”
“何事?”
“冲喜娘子的规矩想必你也知道。你既醒了,朗姑娘是走是留,便得问问你的意思。”容夫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这种事,其实我也不喜欢以及不太相信这种事。但自从朗姑娘到你身边后不久,你就醒来,两次皆如此,这也是事实。而且,朗姑娘来后不久,就几次受伤……仿佛真将自身好运渡给了你,吸走了你的坏运和灾病……总之这朗姑娘是个运旺,压得住的。她若能留在府中,总觉心安些。这样讲,似乎对朗姑娘不太好,但冲喜本也就是这个道理。再者,你大难已过,想必也不会再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以后容府也定会好生对待她。”
容翡眉头轻抬,没说话。
“先前让林嬷嬷稍探过明府那边口风,明府的意思,只要我们愿意,就没问题。我看朗姑娘自己,应也是愿意留下来的。”容夫人道。
容翡依旧未说话。容国公府若有意,全天下有几人敢不点头,攀附都来不及,岂敢拒绝。
至于那女孩儿自己的意愿……
容翡眼前浮现明朗急不可耐拉着她嬷嬷“逃离”听竹轩的模样,以及在房中闷闷不乐,窗前偷抹眼泪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忽然哭了,想来想去,唯有想家一说解释的通。小小年纪,离了家,自然想念。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儿自己真心愿意做冲喜娘子?她若愿意留下,多半也是被家族所迫。小小庶女,在家中没有说话的份儿。
“不留。送回。”容翡言简意赅,又道:“谢礼加倍,”微微一顿:“三倍,加三倍。另外,许她一次机会,以后无论何事,只要她开口,容府定会竭力为她办成。”
容翡此言,实为报答。他虽不像容夫人那般笃信明朗的作用,却模糊的记得,昏睡中时确实听到她的声音,那声音助他挣扎与清醒,算起来,确有她一份功劳。再者他曾将她不小心扼伤,这便算作补偿。
这答案在容夫人预料之中,却又在她意料之外。以她对自家儿子了解,不留不便不留,容翡顶多给个结论,绝不会再多管,如今却亲口提出谢礼加倍,又许下一个承诺,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容夫人仔细打量容翡神色,想看出点什么,口中道:“阿翡你再想想吧,这事儿……”
容翡却神色淡然,毫无变化,且已明显不想再多谈,道:“将她送回去。此事不必再议。我还有事,母亲也累了,好好歇息,明日翡再来看您。”
明朗与安嬷嬷站在门外,等候侍女通报,恰听到房中母子二人交谈的最后两句,顿时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冷。
侍女进去道:“夫人,朗姑娘来了。”
容夫人忙道:“快请她进来。”
门帘掀起,明朗迈步,朝里走,容翡则往外,于门口处,两人碰面。
从昨日离了听竹轩,不过短短一日多光景,容翡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体一时尚不能恢复如初,仍有些消瘦,眉目间病人憔悴羸弱之色则已消退干净。刚喝过水,嘴唇温润,身着一袭云白家居便服,外罩一青色斗篷,长身玉立。
此时的容翡与听竹轩内的他有所重合,却更为冷然,疏离,似那天山上的皑皑白雪,触不可及。
明朗停下脚步,眼望容翡,正要行礼,口中道:“子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