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光完全拒绝和一切生物接触,会把一切掉进来的东西抓过来仔细分辨,又用力远远地扔出去。
庄域被他抓去检查的时候,曾经瞥见过那团光的核心。
那时候有很多传言,有人说电子风暴的深处有海市蜃楼,有人说里面是数不清的珍贵资源,也有人说里面是冻土苔原和苍白的枯骨。
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些。
那里面只有光。
和外层的绚烂神秘不一样,是暖洋洋的、让人有一点晕乎乎的光。
光里面紧紧藏着一本被修补过的书,几个糖纸已经掉色的泡泡糖,两三颗纽扣。
“我猜测,你大概是把操作员和机甲弄混了。”
庄域说:“我试图向你说明,机甲里面都是有人操控的,不可能有思想,自己控制自己。”
“但你不认可这种说法。”庄域说,“你对我说,那就是他,他就在里面。”
意识海里,系统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声叫他:“宿主……”
俞堂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庄域说的,几乎和原著中时霁的情形一模一样。
在遇到庄域之前,他曾经试图找到的人就已经和ai融合,变成了操控机甲的一组智能程序。
这项丧心病狂的非人研究,开始的时间果然比他们预计得还要更早。
俞堂收回心神。
他没有再强制探索那些记忆拼图——在这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必须做到,也必须做完。
“庄队长。”俞堂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庄域稍一沉吟,才谨慎回答:“我发现了几个可能符合条件的目标。”
“特战队的队员和普通人不同,即使丢失了记忆,也会本能地保持警惕。强行贸然接触,反而会适得其反。”
庄域:“我和蒲科长一直有联系,他正在收集相关的资料……”
“我问的不是这个。”俞堂说。
庄域微怔。
俞堂:“我是想问,你在时霁起床之前强制自己醒过来,想去办的那些事。”
庄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他揉了揉额角,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笑了下:“你和那个展学长……你们是一起的?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俞堂没有回答,依然耐心等着他。
“……我做不到不管。”
庄域静了半晌,才又说下去:“我必须弄清楚背后的阴谋,不只是温迩的实验室……我不能再让其他人也变得像我一样。”
“我来之前,聂院长已经大致和我说了s7这些年的经历。”
庄域:“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庄域咬了咬牙关,“人为豢养观察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即使盛天成已经死了……”
“他的机甲坠毁在了虫潮里,只有观察手生还。”
俞堂:“所以他被判定成了牺牲,是这样吗?”
庄域的话顿了顿。
他已经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肩背骤然绷得锋利,眉峰紧蹙起来。
“僚机要为主机甲牺牲,是十年前落后的传统观念,在后来的发展中,早已经被重新修正了。”
俞堂说:“机甲坠毁、僚机生还,这在真实的战斗中完全合理……所以即使是聂院长和你,也都没有察觉到问题。”
俞堂:“但时霁被植入了强制性程序。”
这套强制性程序里,保护目标人物的优先级,是被放在服从命令之前的。
换句话说,即使盛父真在临死前下达了指令,要求时霁返航,时霁的程序也会强制他优先为主机甲选择牺牲。
“但时霁的确返航了。”俞堂说,“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庄域:“……在当时的情况下,观察手判断,主机甲操作员的存活概率超过90%。”
俞堂看着他。
庄域用力闭了闭眼睛。
他死死攥着拳,倏然起身,又强制自己缓缓坐回去。
……
他还要先带s7去检查身体。
小不点儿每次上战场前,都会想方设法逃避成长快乐营养餐,费尽心思跑出去,跑到各种不起眼的小摊上买吃的。
明天演习就会正式开始,跨军区高烈度,全环境模拟真实战争,允许真实死亡。
除了带着小不点儿检查身体,出去散散心,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圈,回宿舍好好安稳睡一觉,他今天什么也不做。
“放心,一个也逃不掉。”
俞堂起身:“温迩电脑里的资料,我已经破译完成了,今晚传给你。”
庄域:“好。”
“还有,和你的副观察手商量商量,每天只烤十个蛋糕行不行。”
俞堂说:“我真的吃不完了,之前存的——”
他忽然停下话头,站在原地想了想。
庄域问:“怎么了?”
“……没事。”俞堂说。
就在刚才,系统在意识海里传过来消息,说商城新开放了一个摊位,代售各类烘焙糕点,尤其是热腾腾的小蛋糕。
新店招商,价格给得格外优惠,1:10兑换经验点,还赠送抽奖券。
“之前存的不够卖。”
俞堂:“请他务必多烤一些。”
庄域:“?”
俞堂诚恳地同他握了握手,利落收拾好餐桌,刷干净小瓷碗放回去,带着外套出了宿舍。
第六十九章
十年来,时霁第一次睡得这么好。
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人,那些人揉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话,偷偷给他塞零食,把他整个人扛起来。
是场太好的梦,哪怕那些面孔只能停在梦里,醒来后就飞快消失了,也让他格外高兴。
时霁从梦里醒过来。
他整理好内务,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庄域刚好从食堂买了早餐回宿舍。
金黄香稠的小米粥,爽口的脆咸菜,跟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一起,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出去转了转,食堂条件比我们当初好太多了。”
庄域借用了客厅的餐桌,他埋头收拾早餐,动作利落:“去洗漱,过来吃饭。”
时霁想帮忙,被庄域照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老老实实去了盥洗室洗漱。
他又有点忍不住高兴,洗脸洗到一半,湿漉漉地从盥洗室探出头:“队长,你以前也在这里上学吗?”
“我和你聂副队是同学。”
庄域:“他父亲就是你们僚机学院的院长。他能保送空军基地,偏偏和聂院长犯倔,说什么都不肯飞僚机,一定要去开机甲。”
庄域知道他大概不记得,拆开空的一次性环保碗,把小米粥倒进去:“特战队的副队长,叫聂驰,我和他是搭档,他是我的机甲操作员。”
时霁默念了一遍,认真背下来:“我帮队长一起找。”
庄域拿了条毛巾过去,扔在他脑袋上:“先专心演习,拿不回来第一,你队长的人要一路丢到军部会议室。”
时霁的眼睛弯了下。
他被改造久了,还和过去一样安安静静不说话,明净的亮色却从眼底透出来。
庄域也露出些笑意,他想问问时霁这些年的生活,看见洗漱台边放着的手杖,胸口却突兀地无声沉了沉。
s7的腿还是伤了。
哪怕俞堂特意发消息回来,保证能治好时霁的腿伤,那道狰狞的伤疤也已经留了下来。
军事法庭昨晚刚好开始裁决这起案子,聂院长留下来参加庭审,发过来了所有的始末和审讯结果。
弄断了时霁的腿、甚至还打算进一步对时霁不利的那几个人,被永久开除军籍,按主从犯依法判了刑。聂院长传回来庭审记录,又对他说,这件事还没被追究完,罪魁祸首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盛家那对父子。
庄域的神色冷了冷,他不打算再和s7提起这件事,转身回了客厅。
时霁擦好脸,甩了甩发梢沁着的水,再回头已经没了人:“队长?”
“房间有点乱,我收拾收拾。”庄域在客厅说,“洗好了就过来吃饭,吃完饭去医院做个检查。”
时霁应了一声。
他没有立刻出去,站直身体,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
不用俞堂吩咐,他也知道,虽然要去医院,有些事也是不能现在就汇报的。
比如刚被接管的时候,他在自己的这具身体里,已经湮灭了大半的自主意识,只剩下零星残留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