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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若云掐了手决强压下虚弱,感知终于恢复了小半。他下意识望向峡谷方向,正看到洛十一跪在崖口,瘦削脊背挺直,一动不动。洛十一也还在让符若云松了口气,刚想招呼询问,抬眼时不经意瞟了眼峡谷光亮处,下一刻他的目光就像被钉死在那里似的,瞳孔骤缩,身子歪成别扭的角度,一动不动,仿若石化成雕塑。
  几秒后他猛地一个大喘气,濒死似的,指向峡谷方向的手指跟得了帕金森般颤抖:“傅,傅傅,傅傅傅傅——”
  “是他。”
  “咯——”
  符若云喉咙里发出怪异声,啪地闭上嘴,牙齿磕到嘴唇流血都不知道,眼睛仍死死盯着那金色火光,其中几分不敢置信,几分迷茫,几分敬畏。洛十一没有回头,仿佛刚回答符若云的人不是他似的。孩童静静望向峡谷中,那站在金色火焰中的身影,自言自语重复道:
  “是他。”
  世间唯一被赋予大宗师称号的年轻天师,牺牲的英雄,重回人间。
  洛十一跪在地上,冲着那火光郑重下拜,额头抵住冰冷地面,身体却热的像要烧起来,因为难以言喻的激动悸动而颤抖。泪水滑过脸颊,他却不理会,而是冲着火焰燃起的地方重重磕了个头,虔诚严肃,仿若朝拜。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响,符若云也跪下了,为龙虎山正一观曾出了个傅清南,灵异复苏后几十年茅山宗一直都被压在下面,无论名声还是威望都远远比不上。
  身为这一代茅山宗传人,符若云自诩不比任何人差,能和龙虎山这代最出色的凌云上人平分秋色。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如果早生几十年,生在灵异复苏初始强者辈出的时代,说不准也不比傅清南差,也能以牺牲去封印大天坑。
  但当真见到那个人,甚至只是远远感受到他的气势,符若云多年来的自傲便全都消泯于无。他眼睛黏在金色火焰中的人影上,嘴唇哆嗦,‘fu’的发音重复了无数次,却不敢再往下念。仿佛生怕惊动这个美好易碎的梦,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心跳快的要窜出胸膛。
  是他。
  真的是他。
  洪崖安全区。
  陆少将勉强睁开眼,头昏脑涨,恶心干呕,从军多年锻炼出绝强的忍耐力以及坚定意志,他翻身而起,但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似的,原本矫健有力的身躯变得沉重无比,只一个动作就再没了力气。靠坐在雕像旁,陆少将低低喘着气,昏迷前发生的事掠过脑海,却因为精疲力竭断断续续,回忆不全。
  昨夜离开医院后,他发现了个很像桐傅远的背影,追踪着一路到洪崖中央公园。对方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又有特殊手段,陆少将在公园广场处将人追丢了,然后就不知怎的骤然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陆少将不知道符阵的事情,也不知道灭灵队对付鬼童的手段。但他思维敏锐,种种异样足能让陆少将觉察到不对劲。掏向手机,陆少将想尽快向上面汇报情况,一摸内兜却发现手机不见了。陆少将愣了一瞬,就是这一顿让他发觉自己的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
  似乎有温暖治愈的光芒从头顶洒落,能驱散一切疲惫。陆少将仰起头,光芒让他微微不适眯了眯眼。他身后靠着的是公园广场正中的九英雄雕像,大理石雕刻下九大英雄神态各异,或忧虑或坚定或无惧,最前方的年轻道士一手执桃木剑,一手托罗盘,淡金光晕映在他身周,让他看起来闪闪发光。
  ……是真的在发光。
  陆少将眼睛睁大,下意识屏息,在黛青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太阳没有升起的清晨,雕像上泛着淡淡金光。这光芒很淡,不比夜晚的星辉明亮多少,太阳升起就会完全将它掩去。可不知为什么,陆少将却为它着了迷,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涌动激荡着,仿佛随时会破土而出。
  他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这种陌生的冲动是什么。原本虚弱的身体有了些力量,他站起来,站到雕像面前,本能肃然而立,站得笔直,像接受什么人检阅似的。陆少将想起小时候,每年爷爷都会带他去烈士陵园祭拜老战友,苍翠松柏笔直高大,陵园一进正门就是九大英雄的雕像。
  每次前来雕像前都摆放着各种花篮鲜花,年老的,年轻的人们带着懵懂稚嫩的孩子,来自发给英雄们献上花束。来的人有能力者,但更多的却是普通人。当初那些所谓‘大天坑出现是为了筛选人类’‘弱者合该淘汰,进化本就冷酷残忍’之类的言论在新联邦建立后被有心人暴露出来。
  人们这才知道封印天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英雄们牺牲自我封印七大天坑,现在的普通人会怎样,那些天赋不佳的弱小能力者又会怎样。正是有英雄们做出表率,有尊崇英雄的人们呼吁,人类社会才没变得彻底畸形。
  到现在能力者虽然享有社会优待,却也要履行守护联邦,保护人民的责任。普通人尊敬能力者,却不妄自菲薄,低声下气。不同的人各司其职,灾后的社会才能飞速重建。每一个安全区中心都有英雄们的雕像,不用特意打理便有人自发擦拭清理它们,保持干净。
  雕像被赋予新的意义,它们是一种精神,人类的精神。曾有人说强大的英雄们其实并没有死亡,他们只是太累了,所以沉睡了,却仍在守护着人民。一旦灾难来临,英雄将会重新归来。
  站在雕像下,陆少将不知为何出了神。他眼眶酸涩,深深望向雕像,像是在行注目礼,眼中倒映着光。
  蓦然间陆少将猛地转头,锐利视线扫过广场西北侧。树影摇曳,静谧非凡。昨夜追踪到广场时已经是深夜,没有人在这里,陆少将醒来时也本能巡视四周,空旷广场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但刚才一瞬陆少将分明感到了强烈的窥视感。
  拔出军刀,他悄无声息走向树丛。四下里没有人曾停留过的痕迹,也没有能力者的存在。长在这里的树有腰粗,陆少将绕着树缓缓转了一圈,走到一处时他骤然抬头,锐利目光直刺树梢,掷出的军刀划过一道冷锐弧线。
  “啾啾啾——”
  扑棱!
  惊慌鸟鸣声伴着翅膀拍打的声音,军刀落地,刀锋染血。与之同时坠落的是只灰褐色小鸟。它没有死,只是翅膀被划伤,怎么扑棱都飞不起来了。陆少将捉住这只鸟,大手将它瘦小身体完全包裹,食指与拇指圈起处之露出个小小鸟头。
  没有人,这里只有这只麻雀。麻雀这种鸟,在当地是很常见的。
  但陆少将更信自己的感知。
  这真的只是只鸟吗。
  陆少将深深望向麻雀黑褐色的眼瞳,它的眼瞳深处,有一根微不可见的灵丝。
  ——
  “噗!”
  从洪崖安全区到溧水安全区路中的一处荒山里,正赶路离开的桐傅远吐出一口血。血落在他提前准备好的手帕上,不留半点旁的痕迹。
  被发现了。
  收起手帕,桐傅远面无表情。他双眼紧闭,上面蒙着层黑色的布,隔绝一切光线。灵媒不需要旁的武器,他的眼睛是施展一切能力最重要的媒介。但之前觉出鬼童苏醒,眺望峡谷时刺目炽热的焰光却灼伤了桐傅远的眼睛,以至于他现在只能通过鸟兽的眼去观察。
  这是一个警告。
  桐傅远明白,于是他趁鬼面具们畏惧钻地时立刻离开洪崖安全区周边,毫不犹豫向更远方进发。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成现在这样。傅清南的残魂不该早就消失了吗,没有残魂,饶使傅清真是傅清南的转世,他也不可能使用那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傅清南能苏醒,他的残魂必定就在旁边。到现在桐傅远还有什么不明白,巫嵘体内那头鬼王很可能就是傅清的残魂。是上辈子的记忆与鬼王的气息误导了他,才导致计谋落空,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下情况再去杀死鬼童,破坏傅清南复苏已经来不及了。甚至他用灵丝操控的鸟都只敢在洪崖安全区内远眺,不敢往峡谷再近一步。
  傅清南的警告,他桐傅远暂时不想找死。在眼睛恢复前,桐傅远不会再接近巫嵘。
  只是——
  第216章
  “这么大的声势,会被多少人与鬼知道呢。”
  桐傅远自言自语:“傅清南,你不可能完全复苏。等今日过去,你的那些敌人们都会找过来,找不到你也会找到巫嵘,到时候你又会能怎么办呢。”
  傅清南的敌人,可是和朋友同样多。
  嘴角轻勾,桐傅远加快了速度。医院里有他的化身在,他打算隐藏身份回圣楔会一趟,把眼睛治好。接下来可是一场大戏,他桐傅远可不准备缺席。
  “契。”
  麻雀被发现,桐傅远正好抽回灵丝,打算重新契约一只小兽,尽快离开荒山。这里还是离洪崖太近了。他现在双眼不便,不好直接用灵觉看路,怕沿途留下踪迹。束缚一只山里不起眼的兽类,等离开荒山走远再杀死灭迹,就无人知道他曾从这里经过。
  鸟类本是最好选择,但桐傅远并不挑剔。他觉察到自己身旁树干上就趴着只手掌大的蜥蜴,顺手就向其中注入了一根灵丝。
  爬行类相较鸟类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唔!
  桐傅远咽下一口血,苍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诧异不已。他的灵丝竟然反被这只小蜥蜴吞掉了,就在融入它体内的时候!通常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这只蜥蜴已签订契约,有了主人!
  难道这么快就有人追来了吗,不,不应该,还是运气太差,随手契约都能碰到旁人的动物。桐傅远脸色微微阴沉,在杀了蜥蜴毁灭行迹和立刻离开二者中抉择瞬息,最后选择了后者。蜥蜴的主人就在附近,他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而且运气不好这点,让桐傅远格外在意。
  他向来运气极佳,尤其是在觉醒灵媒天赋后。灵媒掌控情绪,感知天地,运道这一事在灵媒身上体现最明显,对桐傅远来说运好则势强,运差则势弱。现在他的运气显然已经跌到了低谷,不该再无事生非,过多停留,否则有可能阴沟里翻船,严重些遇到强敌,甚至有葬身与此的危机。
  想到这里,桐傅远不再犹豫,立刻离开。他看似宽容大度,实则是睚眦必报之人。不再理会这蜥蜴,也因为像这种小东西都脆弱的很,只是灵丝与原主契约之间对冲产生的力就能让它猝死,反噬主方,而且随着蜥蜴的死亡灵丝也会完全消泯,主方不会找到任何线索。
  热度在体内涌动,体温悄然升高。桐傅远只觉是接连两根灵丝被毁引起的反噬,他压下不适,快步离开了荒山。而就在他走后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急匆匆来到了这处。
  男人很年轻,虽然衣着发丝有些凌乱却难掩俊秀。他背着背包,手持一根木杖,看起来就像是大学生登山客。但看他‘嘶嘶’与袖中小蛇沟通,就明白他也是一名能力者。
  “有人刚经过的痕迹,还很新。”
  他若有所思警惕观察四周,目光落在前方一棵黄葛树上,紧皱的眉峰一松。
  “找到了。”
  这种洪崖安全区周边常见树的树干上,安静趴着只手掌长的小蜥蜴。它通体是黑色的,趴在树干阴影处,几乎与树融为一体,很不起眼。但当男人小心用树叶将它从树干上摘下时,蜥蜴身上被碰触过的地方泛起深深浅浅的红色,一片片向外晕染,看起来就像落了细碎的桃花瓣。
  男人屏息凝神,小心将它收入特制的陶罐中,封好罐口,随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脸颊有些不正常的微红,几个呼吸后才最终散去。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道袍鹤氅,俊逸若仙。
  “找到了?”
  “嗯。”
  年轻人点头,严肃道:“凌云,有人曾来过这里,就在刚才。”
  “是个藏匿行踪的灵媒。”
  凌云上人隐在宽大袖中的手一直没停掐算:“不用管他,回去要紧。峡谷中有大事发生,我看不清吉凶。”
  他说话掐算时,一直离白牯在十步外。白牯上前一步,他就立刻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注意到这点白牯挑眉,微笑道:“宗师放心,桃花守宫已经被我收好了。”
  “无量天尊,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凌云上人高深莫测微笑,从善如流走到白牯身边,言笑晏晏:“只是辛苦白牯你了,桃花守宫太过活跃。不过这也是好事,白玉守宫卵虽然安静,我也发愁长途跋涉后还能否正常孵化出来。”
  “有傅道长在,孵化白玉守宫并非难事。”
  白牯笑道:“对我们寨子的人来说,爱情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所以对桃花守宫这一特点,我早就有所预期。”
  “无量天尊。”
  谈到爱情方面,凌云上人不再多说,笑而不语。白牯也懂分寸,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和谐。
  “爱情总是悄悄到来的。”
  想到刚才在桃花守宫身上感知到的,那微不可见的灵丝波动,白牯脸上的笑容发冷,饶有深意:“小看爱情的人,总会吃爱情的苦头。”
  扑棱棱——
  山中群鸟惊飞,原本寂静的山林中透出不同寻常的阴冷气氛。凌云上人猛地看向峡谷方向,袖中手飞快掐算,眉心却皱地越来越紧。白牯也觉出不对劲来,等凌云上人掐算结束后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凌云上人凝重道,他眺望远方那道通天彻地的灿金火柱,意有所指:“越纯粹干净的事物,越会吸引肮脏污秽。”
  话音未落,他先一步向隐约能看到的蜿蜒山脉方向快步走去,饶有深意道:“某些人和鬼都要躁动起来了。”
  凌云上人说的不错,南山峡谷出现的焰柱没过多久就消散了,有机会看到它的也不过只有洪崖渝州及周边寥寥几处区域。但那种独属于强者的气势却扩散蔓延到更远方,为全世界的顶尖强者所得知。
  龙虎安全区,龙虎山正一观,红绳穿起的浅褐色桃木牌们无风自动,簌簌作响。苍老修长的手指捻起几根香,插到香炉中。身着道袍,须发尽白的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是一盏乌木暖玉雕琢而成的,简朴小巧的魂灯。魂灯中有一张灿金符篆,只是现在,几十年没有发生过变化的黯淡褪色的符篆上,却燃起了火焰。
  这火苗极小,飘忽不定,但老人却像看到了什么珍贵宝物一般,情不自禁开怀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你这次下山游历,可真是够久了。”
  欧联邦,圣托里尼安全区。
  蓝天白云下,圣托里尼大教堂中,由教皇亲自主持的盛大弥撒临时暂停。手捧圣经,身着盛装的年迈教皇透过彩色玻璃遥望东方,碧蓝眼瞳中是岁月赋予的沧桑与智慧。没理会因弥撒暂停而疑惑不安的红衣主教们,教皇离开教堂,缓步走到门口。
  他的目光里复杂情绪最后变得温和平静,教皇望向喷泉处,白鸽结队飞舞间,喷泉水雾在阳光下隐显七彩虹光,虹光中少女纯白雕像静立在那里,她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垂眸微笑,恬静美好犹如天使。唯有圣女薇薇安的雕像,才有资格立于大教堂前。
  “约瑟。”
  看着雕像,教皇眼神越发温和:“周仍决定要离开吗。”
  “是的冕下。”
  面容严肃的红衣主教恭敬道,他不明白为何教皇会暂停弥撒,但教皇的意志便是最崇高的,没人会质疑。教皇口中的‘周’是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拥有与圣女薇薇安相同的天赋,说起他来,红衣主教斟酌道:“周太年轻,不明白他的能力唯有在教堂才能得到充分的锻炼……”
  “放他离开吧。”
  教皇开口,话音未完的红衣主教觉察到什么,不再多言,恭敬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