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在踏进院门之后,抬手掀起了自己的盖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象,更有了几分能够重新把控一切的真实感。
她在这院子廊下驻足,掀起了盖头,旁边也没有不长眼的人上来,让她要赶紧将盖头放下,等萧琮来揭。
柔嘉出嫁带来的这些陪嫁的丫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可堪大用,底细她也查得十分清楚。
她跟宁王妃那一番忆从前诉衷肠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将这熟悉的景色收于眼底,柔嘉再看着自己所带过来的这些熟悉的面孔在忙着将自己那丰厚的嫁妆一件件地搬进库房里,脸上终于扬起了笑容。
她没有再将盖头盖回去,而是对身边的人说了声“走吧”,就带着她们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今日来的宾客无数,萧琮在外头要陪他们,怕是也要很晚才回来。
红色的盖头被放在了床上,新娘子却没有留在房间里。
柔嘉在外头亲自清点过了所有的嫁妆,亲眼确认它们被锁进库房,才转身又回了屋里,坐在桌前,让自己的丫鬟过来捏捏肩膀捏捏腿。
这两个丫鬟都十分伶俐,一面给她捏腿捏肩,一面确认道:“小姐,这样的力度可以吗?”
“小姐真是辛苦了,这往后啊,日子就好了。”
柔嘉享受着她们的服侍,感到自己的酸痛正在被一点点地消除。
在她惬意得要眯起眼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桑情。
柔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问在给自己捏手捏脚的侍女:“采心呢?”
两个丫鬟是柔嘉亲自挑的跟着她出嫁的丫鬟,跟她身边原本跟着的人都有一股竞争之心,因此方才见着桑情没有在院中帮忙,两人非但没有去寻找她的下落,还希望她这离开得越久越好。
最好是等到侧妃回来发现她不在,就可以参她一本。
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柔嘉想起这个人,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不知道呢,一开始还见她在院子里的,一转眼就不见了人。”
“对啊小姐。”另一人一边说着一边上眼药,“采心姐姐明明是小姐身边的老人了,却这样的不知轻重,今日是小姐的大好日子呢,她不在这里好好地守着小姐的嫁妆,反倒往外面跑。”
柔嘉听着她们的话,心中暗骂蠢货。
她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草草地穿上了红色的喜鞋,朝着门外走去。
就知道在这里明争暗斗,不见了人不知道第一时间来告诉她?
“桑——”柔嘉一开口,差点叫出了那东狄侍女的名字,还好想起来,又改了口,站在院中沉声叫道,“采心?采心!你到哪里去了?”
院子里别的丫鬟都在看着她,见着柔嘉站在院中搜寻采心的影子。
她叫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于是又走向了院中的房间,一扇一扇地推开了门朝里面看。
最好是在里面能找到她,否则的话……
柔嘉不敢想,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这个东狄侍女跑出去,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她一连推了几间房门,都没有在里头找到人,等来到最后一间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抱希望,可是这门一打开,看到里面那个正趴在桌上的身影时,柔嘉就一口气猛地提起又落下来。
在里面趴着的不是桑情,又是谁?
那两个跟在柔嘉身后过来的侍女见到屋里的人,眼中的不满顿时变成了幸灾乐祸。
好啊,居然在这里偷懒,还被侧妃抓了个正着!
她们看着柔嘉朝着桑情走过去,来到她身边之后想要伸手去碰她,可是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上了她的肩头,然后摇晃了她两下:“你在这里做什么?起来。”
柔嘉原本以为自己这样摇晃两下,桑情会坐起身,姿态慵懒,但是目光清醒地看着自己。
可是没有想到被她摇晃了两下,趴在桌上的人就像是陈旧的器械齿轮重新转动起来,动作极其缓慢地坐起了身,抬头看向自己,神情懵懂,又带着久睡的茫然。
“小姐?”柔嘉看着她确认了面前站着的是自己以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叫道,“小姐!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睡了很久了吗?小姐,你身上怎么穿着嫁衣?”
柔嘉心里一咯噔,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开口,确认般地叫她的名字:“采心?”
这穿着采心的衣服,顶着采心的脸,茫然地坐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确实是从灵山寺那次之后就被替换了的采心。
如果采心在这里的话,那桑情呢?她人呢?
在柔嘉站在房中转身看着外面的时候,从王府的后门,两辆来送今日琮王府宴席要用的新鲜蔬菜的板车上,其中一个大筐里,换了身衣服也换了张脸的桑情缩在里面。
等到板车从巷子一转角,筐就空了,而这送菜的队伍中则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第211章
桑情离开,采心回来,柔嘉仍旧一时间没有从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桑情是如何在今日脱身,又是如何把采心约了进来跟她交换的。
在问了采心几个问题之后,柔嘉确定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似是停留在他们在灵山寺时。
那之后这么长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不记得。
这样倒也好,柔嘉想,想个说法就能遮掩过去。
“你先去休息吧。”
柔嘉坐在房中挥了挥手,让人带采心下去休息,想着桑情在这个时候离开,倒是解决了自己的一桩心腹大患。
她压下了这些念头。
既然真正的采心已经回来了,这东狄侍女也走了,那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跟这群东狄人从来没有扯上关系。
今天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萧琮过来了。
今天是她过门的日子,别人当了侧妃,有这么一个善妒的正妃在,或许还会担心。
可是柔嘉不在意,她知道萧琮今日就算不去于雪晴那儿,也会来自己这里。
男人就是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是他的妾,但也是他偷不着的那个。
……
跟随着这进琮王府送菜的板车,变换了身形容貌跟衣着的桑情同他们一直往回走,等走到菜农的家门口时,她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再次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那些推着板车进门的人好像也没有在意身旁多出过这么一个少女,随后又消失。
她钻进了一条巷子,再从其中走出来的时候,容貌再变,衣服换了,姿态也变了。
这回她变成了一个微微跛着脚的少女,手里拿着个包袱,一瘸一拐地向着巷中的一户人家走去。
那户人家看上去准备出远门,一辆马车上载着辎重停在门口。
主人家已经上了马车。
这从巷子外面拐进来的跛脚少女见状,立刻飞快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她把自己的包袱扔在了后面载行李的架子上,自己则跑到了前面这辆马车上来,伸手一撑,人就坐上了车辕。
在她身旁赶车的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看上去沉默寡言。
在少女坐上来以后,他朝着她看了一眼,跛脚少女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如同出谷黄鹂。
她说:“二哥,我来了,我们走吧。”
这被她叫做二哥的中年汉子沉闷地应了一声,握着缰绳喊了一声“驾”,这单匹马拉着的马车就从府门口缓缓地离开,而那扇大门也重新阖上。
马车从巷子里出来,一路驶向了城门。
这个时间,进城出城的人都少了,他们坐在车辕上远远地看着城门的方向,除了有守备军,还有好些个监察院的黑衣官员。
这段时间京中都是严进严出,两人见到他们也不意外,只是在快到城门前的时候,对着车里的主人说了一声:“公子,我们到城门口了。”
里面传出一阵咳嗽,然后是位年轻公子的声音,说道:“好。”
马车在城门守卫的面前停了下来,赶马的大汉跟坐在车辕上的跛脚少女都下来了,那上来检查的守卫抓住了缰绳,朝着马车里头道:“出城?”
“是的。”一把年轻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伴随着两声咳嗽。
主人家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守卫耐心地等着。
片刻之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位年轻公子从里面探出了身。
他的相貌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但是身上的气质出尘,一看就是读书人,秋闱在即,他却要离开京中,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在他交上四人的路引,让守卫去检验真假之后,守卫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他收了四张路引,问道:“马车里还有人?”
“是,大人。”这年轻的公子说,他下来了,可是马车里的第四人却没有下来,他解释道,“马车里躺着的是内子,内子身体不好,让大人见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掀开了帘子让守卫过来看。
守卫走了过来,果然先闻到马车里传出一阵药味,而这比寻常的马车要宽阔些的车厢里正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妇。
尽管现在才是秋天,但是她身上已经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在其中显得越发的瘦小,脸上的病容也让她显得越发的憔悴。
守卫过来掀开了帘子,有风进来,但是她显得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候,在旁边站着的监察院官员也走了过来。
那守卫连忙让到一旁,对过来的黑衣官员说道:“大人。”
年轻公子看着这位监察院的官员,就同京中的其他百姓一样,见到他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对他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大人”。
监察院官员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又落在了马车里,冷冷地问这年轻公子:“你们是何方人士?现在又要回哪里去?你妻子病重,京中名医多,你不留在京中诊治,反倒要回去?”
对他的问题,年轻公子都一一回答了。
守卫注意到那掀着帘子的年轻公子一边作答,目光一边凝在妻子的身上,神情哀痛,显然跟妻子感情很好。
他刚刚说的妻子身体不好也只是说得轻了,看来这里面躺着的女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守卫想起自己的妻子,对这样情感深厚却因为妻子病重就要天人两隔的少年夫妻感到同情,也觉得监察院的人是真的机器吗?
没有感情没有家人,这个时候了,都还要问得这样详细。
可惜他再同情也不能说话,只能等到监察院的官员听完他的话,也检验过这四人没有问题,觉得满意了,从这里离开,他才对这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看他重新把帘子放下。
这时,去检验路引的守卫也回来了,对自己的长官说了一声“没有问题”,守卫就将路引交回这年轻公子手中,为他们放了行。
年轻公子彬彬有礼地谢过了他,又回到了马车上,赶车的沉默大汉跟跛脚少女也回到了车辕上,驾驶着马车从打开的城门出去。
马车离开了城门,向着郊外驶去,坐在马车里的人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垂目看向变了另一个样子,昏睡在面前的宝意。
欧阳昭明想要瓮中捉鳖,可是没有想到他的计划会被这样提前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