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她这样拎着兔子的耳朵,想要带着它一起进去,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回到空间里,这兔子依然会被留在外面。
而那时候,她带着欧阳昭明进去,在进入空间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已经停止了,玉坠空间将他判断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才那样反常地接纳了他。
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天,他的尸体留在里面也依然有着体温,像是还活着一样,让宝意在回空间里休息的时候看到他,总觉得他还会睁开眼睛。
此刻,她再次被玉坠提醒了这一点,有些怅然若失地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越过了这只兔子,继续往前走。
当宝意还在野外独自行走,一步步地靠近东狄国境的时候,东狄的皇都正在变天。
在山顶上的那场绝杀发生后的第四天,宫中传出消息——
应天帝驾崩了。
在弥留之际,这一代帝王留下了遗诏,传位给自己的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继位后,由皇后、第四皇妃辅佐,并封贤王之子为大将军王,统领三军。
遗诏一公布,无论是诸位皇子还是朝堂都是一片哗然。
应天帝生命垂危,极有可能撑不过去这件事情,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传位给十四皇子,而越过了之前在太子之选中呼声最大的二皇子与五皇子,这个结果无论是两位皇子本身,亦或是他们的母家及母家身后的势力,都不能接受。
“岳家已经亡了!”
皇后的父亲,东狄朝堂的三朝元老用力地拍着桌子说道。
“陛下怎么总是记不起这件事!”
第四皇妃是岳家的人。
若是放在从前岳衡还在的时候,岳家的声威如日中天,在三军中声望无可撼动,那由她抚养的十四皇子来继位,朝中谁也不会反对,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反对。
可是岳家军如今已经灭了旗,再过几年十几年,东狄这块土地上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
这个已经是昨日黄花的家族里出来的皇妃与她膝下抚养的皇子,要登上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位置,没人会愿意答应。
“十四也就罢了,那个贤王之子算个什么东西?”二皇子府中,支持他的几位皇子也在骂道。
“大将军王,他有什么资格敢称大将军王?他战功何在?他有什么资格统领三军?别说是他,就是他爹贤王,在皇室中也是查无此人!”
二皇子狠狠地灌了一杯酒,将杯子掷在桌上。
原以为父皇已死,剩下这一场恶战就看是他跟老五鹿死谁手,哪里想到中途杀出这么一个大将军王?
五皇子府中,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皇子同样不忿:“十四才多大?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个傀儡。”朝政以后都是把持在后宫妇人手中,而他们也要事事仰仗贤王府的鼻息。
这是耻辱,这样跟从前他们要活在一品阁的阴影下有什么区别?
五皇子同样在喝着闷酒,听自己的兄弟在周围问自己:
“五哥,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五哥,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夺了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吗?”
五皇子饮尽了杯中的酒,然后一根一根地收紧了手指,那酒杯在他手中发出破碎的声音,等到他再松手的时候,只有一蓬齑粉从他的手掌中漏了下来。
“夺?”他开口道,“他们把那个位置坐稳了,才叫从我这里夺走,我若不放,谁也别想夺走。”
他不是这样任人窃取属于自己胜利果实的人,老二也不是。
这顶多算是一个新的战场,就看他们兄弟二人各凭本事,看最后鹿死谁手。
笼罩在沉沉的铅云之下,即将变天的东狄皇都中,贤王府一派安逸。
月重阙坐在座中,看着对面的人,他一回来,就让大巫医宣布了他们掩盖了这么久的消息。
而自己虽拒绝了帝位,却接过了统领三军的担子,以贤王之子的名义重新回到了世人面前。
他来贤王府,原本是为了问贤王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可是等看到面前的人时,月重阙所在意的事情却变成了别的。
他问道:“你受伤了?”
贤王咳嗽了一阵。
这一幕落在月重阙眼中,就让他仿佛在看着昨日的自己。
等到激烈的咳嗽停下来之后,贤王才又抬起头来。
他放下了手,对面前的人说道:“不碍事,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你身份的事。”
他说着,看着面前的青年。
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尽管想要将亏欠岳家的一切都报在这孩子身上,但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他做成的好像也没有什么。
贤王想着,对他说道,“现在你虽然是以我儿子的身份回到众人的视野中,也要换一个新名字,但是没有关系,容家的王位总有要换人坐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最后一个皇帝一死,你就可以换回自己本来的姓名,做回从前的岳凌尘。”
见面前的青年像是要开口说什么,贤王又再次抬起了手,说,“我知道你要问我这几天出去是去哪里了,我替你去杀了一个人。”
月重阙的神色微变,他已经猜到贤王去杀了什么人。
“没错。”贤王点头,“欧阳昭明,我杀了他,这是我欠你们岳家的,总算是还清了。”
第242章
欧阳昭明死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月重阙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他前往北周的时候,他想要给欧阳昭明一个惨痛的教训,想要将他珍视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毁灭,然后再取走他的性命。
而这个打算在他知道定海珠的所在,为了得到这个传说中的东狄至宝,而带着宝意从北周离开,回往东狄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自己的报复。
在得到定海珠之后,一品阁加诸在东狄皇室身上的诅咒会被消除,而他也会接过守卫东狄的责任,以一种同他父亲当年不同的形式,延续他们岳家的职责。
想要杀死欧阳昭明,让他偿清当年他欠下的血债,或许就只能等到东狄的铁骑踏破北周京都的那一天才能见到了。
这中间也许要过去几年、十几年。
可是没有想到,面前的人就告诉他,他替他杀了欧阳昭明。
这个手上沾染了他岳家军无数儿郎性命的人,终于用他的性命偿清了这罪孽。
他死了,自己执著了这么久的事情,似乎也可以画上句号。
可是月重阙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复仇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甜美。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在病痛折磨中以向欧阳昭明报复为目标,挣扎着活了下来。
现在他身上的伤痛已经被治愈了八成,剩下的那两成慢慢调养也会好起来。再骤然失去这个目标,总让他有种接下来不知该做什么的感觉。
贤王听他问道:“你是怎么去截杀他的?”
贤王咳嗽了一声,说道:“他在进入东狄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选择的这个继承人虽然很优秀,成长得也很快,但是在他心中为一件事所牵挂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漏了别的信息。
因为确定月重阙没有注意到欧阳昭明跟在使团中潜入东狄的事,所以贤王才从自己隐居的地方离开,来到了皇都。
月重阙听他说着他如何在欧阳昭明身边布下眼线,又如何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离开皇都的时候也匆匆地跟了过去。
再看贤王身上的伤势,月重阙便知道他这重伤是如何来的了。
贤王停下了咳嗽,平复呼吸。
他们二人在这里商谈,周围没有留下其他人,在贤王的咳嗽一阵紧跟一阵的时候,也没有人进来问询或者是为他斟茶。
月重阙见他平复下来之后,抬眼望向自己,说道:“在杀他之前,他问了我是为什么来。我告诉了他,是你想要杀他,他欠的是你家的债,虽然你不是亲手杀了他,但是他在死之前也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岳家军的那些英灵在六尺之下可以安息了。”
“我知道了,不必再说了。”月重阙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你的伤势虽重,但是等我拿到定海珠——”
他想告诉贤王,等自己拿到定海珠,他身上的伤势再重也没有问题,而失去母蛊压制的随时可能发作的蛊毒,有定海珠所生出的灵泉也可以解。
但贤王却摇了摇头:“现在有没有定海珠都不重要了。”
月重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这如何会不重要?
贤王对他摆了摆手,说道:“陛下驾崩,传位给十四皇子,又封了你做大将军王,无论是皇后还是那些成年的皇子,亦或是朝中那些臣子,都不会甘心。这个皇都中很快要生出一场风暴,你要专心于这里,只有收拢军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否则要是皇都这样乱起来,他们做再多的事也没有用。
贤王的声音虽然平静,可是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凛冬般的肃杀,“到时候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月重阙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个时候,确实要用铁血雷霆的手段镇压,尽快结束这场动乱。
“好了。”贤王像是交代完了所有想跟他说的话,微笑道,“没有别的事情了,就先到这吧。”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伤好了,是怎么好的?”
这是月重阙回东狄以后他们第一次相见,而他身在北周发生的那些事情,贤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不知道细节。
月重阙于是同他说了灵山寺的空闻大师跟宝意的事。
听到宝意的名字,贤王将她跟自己在山上见到的那个少女对上了号,然后问道:“是那个跟在欧阳昭明身边的小姑娘吗?”
月重阙看向他:“她跟在欧阳昭明身边?”
贤王说道:“不错,我知道她从你的队伍中逃离了。”
不对,月重阙神色一凛,说道:“不对。”
他原以为宝意能够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是那个北周的影卫引开了他们的视线,但中间必然还有其他人接应。
他以为那是欧阳昭明,可是按照贤王刚刚所说,欧阳昭明是后面才去的,他跟月重阙的队伍甚至在中途还擦肩而过,那凭借宝意自己一个人,她是怎么做到那样逃出去,后来还能跟他会合的?
贤王听他说道:“你说在她身上还有灵泉?”
他想到谢易行见了自己说的那些话,故布疑阵的谢易行,一直隐藏在他身后的宝意……
糟了,他们一直盯错人了!
不光是他,就算是本就知道灵泉秘密的柔嘉也是一样,他们都以为灵泉之主应该是谢易行,可是却忽略了宝意。
她跟欧阳昭明会合了。
月重阙倏然而惊,他看向贤王,问道:“你说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
贤王摇了摇头,“我震断了他的心脉,看着他落下了山崖。”
“但是宝意在他身边。”月重阙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