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南皱起了眉,看这样子,就算能将上边的汤水晾干,也没法将这上边的字还原了。
她边寻思着该如何给阿睿复原才好,边拿出帕子为他揩掉脸上的泪,瞧也不曾瞧小翠一眼,全然将她视作无物。
小翠被孟江南的视若无睹给惹怒了,本以为她会替这个孩子给自己赔不是,谁知她非但一字不提,还对自己视而不见。
“我还道是谁家的野孩子这般来胡冲蛮撞,原来是你的。”小翠冷语讥讽,“倒也不奇怪,出身卑贱的人能教得出什么好孩子?”
然而孟江南还未作声,阿睿却是先生气了,向来乖巧的他用力推了小翠一把,小胸膛起伏得厉害,“阿睿不是野孩子!阿睿有娘亲,有爹爹!”
小翠没料到阿睿会推自己,冷不丁地她手里端着的汤便随着她往后退而泼了她一身。
小翠看着自己满身的汤水,终是恼羞成怒,张嘴就骂:“一个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勾引小郡王也就罢,竟还将这不知谁人种的野孩子带在身边!真是——”
“啪——!”一道清脆且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小翠的口无遮拦。
小翠瞪大了眼盯着孟江南,左脸颊上一片通红,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可见这一巴掌的力道不轻。
小翠呆若木鸡,显然是被孟江南这忽然的一巴掌打得懵了。
廖伯等人在前院听得动静,此刻正匆匆跑来,正巧见到孟江南掌掴小翠的这一幕,当即愣住了。
莫说廖伯,就连一同前来的蒋漪心也都惊愕不已。
“你若再敢骂阿睿一次,我就能再打你一次。”孟江南目光冷冷地看着小翠,一边用帕子擦着打过她的那只手,“亏得你们家小姐还出身名门,便教出来你这般口无遮拦的丫鬟么?”
孟江南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偏偏她的话就像一巴掌打到了蒋漪心主仆二人脸上,让正要上前来为小翠指责她的蒋漪心顿时恼红了脸,这在廖伯与向云珠眼前又发作不得,更不敢叫小翠还手,正要装模作样说上两句,却见孟江南将那块擦过手的帕子扔到小翠身上。
她这明显是嫌小翠脏。
小翠气得涨红了脸。
蒋漪心死死捏着手中帕子。
向云珠捂嘴直笑。
廖伯目瞪口呆。
只见孟江南谁人也不看,只躬下身麻利地捡起阿睿那只小藤箱里散在地上的东西,然后拉着阿睿走开了去。
此刻已经转过身走开了的她气得脸都红了。
谁人都不可以打骂阿睿!打人,她会,拐弯抹角地骂人,她也会!
本还想待天一黑就带着阿睿离开的,现下她要和阿睿好好吃了晚饭才走,看她们能怎么着!
蒋漪心虽算不上金枝玉叶,但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曾被人这般当着面还拐着弯地骂过,且还是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这会儿气得可谓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两眼一红,顿时就噙了满眼了泪。
她用帕子轻按着眼角,好不委屈伤心地小跑着离开。
向云珠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非但没有上前宽慰一句,反是嫌弃地摇了摇头:“啧啧,廖伯,你说她这说哭就能哭的本事是怎练出来的啊?简直就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哎,你说她现在是不是跑我小哥面前哭去了啊?”
廖伯:“……”小郡主,咱现在是关心表小姐哭得高不高手的问题吗?
只听向云珠又道:“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她这么一哭,我小哥信了她的鬼话怎么办?”
向云珠说着就要往跨院方向去。
“小郡主。”廖伯唤住向云珠,担忧道,“那小少夫人那儿……如何是好?”
表小姐这一来,小少夫人这会儿怕是已经知道小少爷的身份了,这秘密他们是捂不住了,但接下来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向云珠看了后院一眼,挠了挠头,显然也在为这事烦恼,只见她脚一跺,道:“这事儿咱办不了了,让小哥自己来解决好了!总之他不能让小嫂嫂走了就是!”
向漠北自岳家村回来的一路上尽是想着孟江南,可也因着他揣了满心的不安与焦急,以致他回到向家时有些脱力,站都有些站不稳,更莫说还要去做些什么,楼明澈二话不说就将他拖回了跨院,由不得他说不,不让他去见孟江南,也不让蒋漪心见到他。
甭管外边乱成了何样,楼明澈只顾给向漠北灌药。
向云珠虽是没受阻拦跑到了向漠北跟前来,但看着他斜靠在床上面色青白的模样,登时不敢多话,只道了句“小哥你放心,小嫂嫂很好”,便又跑了出去,这时候也不敢去缠楼明澈。
不过看着蒋漪心被挡在门外见不到小哥的感觉可真、好!
哼!还想恶人先告状,没门儿!楼贪吃做得好!
于是今日的这顿晚饭,孟江南到前院来上桌吃饭了!还是牵着阿睿的小手一块儿来的,就坐在蒋漪心的对面!当着她的面给阿睿夹肉又剥虾。
看蒋漪心明明一肚子火气偏又不能发也不好离桌而去的模样,孟江南觉得满意极了。
她是嘉安明媒正娶的妻,他们的婚书上可是经由官府盖了大印的,她没有犯七出之条,她自己不走,就算嘉安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也没法休了她,她上桌吃饭天经地义!
哼!
不过,在蒋漪心面前孟江南斗气满满,一离开厅子她就又变回了寻日里那个小娇娇,她在饭后来到向云珠面前,担忧地问她道:“小满,嘉安今夜未有来吃饭,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身子不大好,楼贪吃让他在床上好好躺着。”向云珠如实道,但她转念一想,又道,“小嫂嫂你若是担心,自个儿去看看他呀。”
孟江南垂下眼睑,抿着唇,并不说话,似有迟疑。
向云珠见状,又想了想,道:“事到如今,小嫂嫂便不想知道什么么?旁人无法告诉你的,你可以听我小哥亲口告诉你。”
孟江南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她终究是要再见嘉安一面的,为省日后的尴尬,她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今夜便最好。
“阿睿,你在屋里等等娘亲,娘亲去看看你爹爹,很快便回来。”孟江南将自己收拾好的那只包袱交给阿睿。
阿睿抱紧包袱,不解地问:“娘亲收拾包袱做什么呀?”
“待会儿娘亲回来了再和你说。”孟江南轻轻抚了抚阿睿的脑袋。
“嗯嗯。”阿睿乖乖点头。
孟江南走进向漠北的跨院时,小翠跑到蒋漪心跟前,小声禀报道:“小姐,那女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瞧样子是要离开,这会儿往跨院去了,当是去同小郡王禀报一声的。”
“小郡王连小姐都不见,怎么可能见她一个贱民?”小翠捂着自己犹疼得不行的脸颊,恨恨道。
她已经想好了,待这个女人离开这座宅子,她就找人狠打她一顿!
蒋漪心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如她那般的卑贱之身,如何配得上表哥哥?”
只有她与表哥哥才是真真般配的,少时许多人便这般说了。
表哥哥这会儿还未见到她,若是见着她千里迢迢来看寻他,定会对她更多一分喜爱!
斜阳的余晖尽跌入远山之下,皎月慢慢衔上枝头。
向漠北心中有事,躺在床上如枕针毡,偏生楼明澈又翘着腿坐在旁盯着他,让他没法儿不老实,这会儿楼明澈出去吃饭,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即刻起身,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只匆匆扯了挂在木施上的外衫披到肩上便往外走。
这立夏的夜还未热起来,门窗一开便是想习习的晚风吹进来,凉快清爽。
而当晚风拂自门外拂至向漠北身上撩起了他鬓边的发丝时,他正要往外跨的脚顿在了门后。
因为门外的孟江南。
孟江南正抬起手要敲门,不料房门在这时由里打开了,瞧见门后向漠北的一瞬,她抬起的手也定在了半空中。
院中还未掌灯,只屋中有灯,向漠北逆光而战,她看不真切他的脸,蓦然有一种他离她远极的感觉。
“嘉安方才未有到厅子用饭,小满小姑说嘉安身子不适,我来……来看看嘉安。”孟江南轻声关切地问,“嘉安你可有觉得好些?”
“嗯。”向漠北点头。
孟江南就站在他身前,罩在他的影子里,他亦游戏瞧不真切她的脸,于是他别开身,让屋内的火光映到她面上。
他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眶,心头蓦地一紧,闷声道:“可要进来?”
他这一别身,孟江南也瞧清了他的脸,只见他面色比白日里见着的时候要白上几分,本想说不了,但念着他站着会累,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进一会儿就好。”
屋子里一如从前,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向漠北心中有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以致迟迟都没有出声。
孟江南本不打算坐,但又担心惹他不快,这才轻轻落座,与他隔了一张坐墩。
她用力抿了抿唇,低垂着眼,鼓起勇气先开口道:“嘉安,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孟江南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只信封,认认真真地展平后放到桌上,微微朝向漠北的方向一推,“这是我的那一份婚书,交还给你,府衙那儿还需劳嘉安走一趟,在和离书上加印。”
这封婚书她出嫁时就一直由她自己拿着,孟家并无帮她留存之意,她一直小心宝贝地收着,刚嫁过来时她以为再用不到它了,不想终究还是要用到。“孟江南收回手,默了默后又道:“休书也可以的。”
向漠北并不言语,只死死盯着她放在桌上的那只缄口信封,眉心紧蹙,眸光晦暗。
孟江南听不到他说话,也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她抓着自己的裙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嘉安出身尊贵,我配不上嘉安,嘉安从一开就不需要我,我有自知之明,这就带着阿睿离开,不会再给嘉安添麻烦的。”
“这些日子,多谢嘉安的收留与照顾了,嘉安给我的东西我都放在阿睿的屋子里没动,这些日子来我与阿睿还有处理孟家后事的花销我会尽快还上的。”说到最后,孟江南已将自己的裙子抓得紧紧。
说完,她站起身,朝向漠北深深躬身以示感激,尔后转身便走。
她紧紧咬着下唇,脚步匆匆,好似要逃一般,生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离开时会难过,但没想到会如此难过,就好像是有人用力地揪着她的心,疼得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只当她抬脚要跨出门槛时,本是沉默着的向漠北从后倏地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第90章 、090
孟江南没料到向漠北会拉住自己。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低着头不肯抬起,同时要将自己的手腕从向漠北的手中抽出来。
然而她愈是想要收回手,向漠北就将她抓得愈紧。
哪怕他身有顽疾,但孟江南的力道依旧挣不过他,她不再坚持,垂下了手来。
她的头亦垂得更低。
“嘉安,你不是普通百姓,你家里不是独剩你一人,你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你们家延续香火。”孟江南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地紧握成拳,她拼命地以此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我当初想要嫁你是为了让自己躲过给赵家做妾这一劫,之所以打了你的主意便是因为你身有顽疾又是家中独苗,一番掂量之下觉得自己还算勉强配得上你,你也能接受阿睿,我本就是高攀了你,一心想要好好伺候你,不曾想我竟是攀得太高了,连伺候你都不配了……”
孟江南愈说声音愈低,紧握成拳的双手隐隐颤抖,喉间是她如何都控制不了的哽咽。
“嘉安,你放开我吧,让我趁着夜色离开,这般我才会没有那么难堪。”至少在那位表小姐面前没那么难堪。
向漠北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喉间沙哑:“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孟江南摇头,心头苦涩,“总会有去处的。”
“不许走。”向漠北手上用力得孟江南的手腕被他抓出来通红一片,声音愈发沙哑,“我不许你走。”
“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孟江南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地抬起了头,也抬高了音量,一瞬不瞬地盯着向漠北的眼,终是再压制不住那层层积压在心底的苦涩,伤心道,“嘉安你是学政大人都欣赏的小三元,你满腹才学,你给孩子们当夫子,你还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这些我全都不知道!就连嘉安你的病,你都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