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漠北看着蒸成好几种模样的月团,道了声“不了”,尔后让向寻前去将每种模样的月团各买了两个回来。
向寻很是好奇,寻思着自家小少爷从来不喜吃月团,纵是有小少夫人叮嘱在前,也不至于忽然之间胃口大开,不过这是小事,他一介下人不当过问,只照着吩咐去将月团买了回来。
下过一场秋雨之后的天气仿佛骤入初冬,将不少只带着衫子未带袄子的考生冻得瑟瑟发抖,柳一志就是这其中一员,夹袄他倒是有,不过是破了些旧了些而已,御这秋寒并不成问题,奈何他并未带来,因着往些年的仲秋节都是凉风徐徐吹得人舒爽,根本还需不上夹袄,他便未带,怎奈今秋反常,再寒也只能忍着。
但好在他有贵人向兄相助!
向兄虽没分他袄子披风,但有给他分银炭!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小炉子烧红的银炭放在跟前,即便是身着薄衫,也觉不到寒凉,炭火的暖意将他整个人都煨得暖洋洋的,让柳一志觉得比在学堂里、比在家里都要舒服!卷子写得那叫一个溜!
不过
柳一志看向漠北那只有如百宝盒似的藤箱里总是能拿出眼下所需之物,那叫一个不可思议,热了有衫子扇子,冷了有袄子披风银炭,饿了有米粮干肉,渴了有茶汤,他觉得只要是眼下所需要的,就没有向漠北那藤箱里拿不出的。
于是他忍不住对向漠北夸赞道:“向嫂嫂可真是一位巧人!竟然能将一应物什给向兄备得如此之齐全!仿佛有神通一般!”
向漠北听着柳一志夸赞的话,想到了孟江南那本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小册子,想到她一遍又一遍检查他所需之物的认真模样,眸中不禁盈上了笑意。
并非她有预见之神通,而是她将他视若珍宝,早早便着手准备,一次又一次清点,她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算上了,才会有今般他在这号舍之中不觉半点不适的感觉。
这是柳一志第二次瞧见向漠北笑,不同于前一次一瞬而过,这一次的笑意仿佛黏在了向漠北的眉眼上似的,令他睁大了眼忍不住道:“向兄你又笑了,看来向嫂嫂果真是位巧妙人,否则怎会我才提及向兄的冰碴子脸就笑了,呵呵呵呵!”
向漠北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同时朝柳一志递过来一记眼刀,冷飕飕反问:“巧妙与否与你何干?”
只见柳一志丝毫未有察觉向漠北眸中的冷意,反是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笑道:“就是我这不还是还娶妻么?要是向嫂嫂家中还有姐妹尚未婚配的话,向兄你瞧瞧可否给我牵一牵姻缘?”
“……”向漠北闭起眼,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颞颥。
此人当真是没有察言观色之力!他反问他这话是这般意思么!?
他这是来考试,还是来求姻缘的!?
向漠北不想再听他聒噪,干脆甚话也再说,提笔继续答卷。
柳一志见他继续答卷,便也不再多话,回了自己的号舍,也继续答卷。
向兄怕是在寻思着向嫂嫂家中姐妹还有谁人未曾婚配的了!待考试结束了他再问!
向漠北:并、没、有!
因着这是并不重要了的第三场考试,号军少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不再像前两场尤其是第一场的监视那般严厉,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考生不胡闹不生事,如柳一志与向漠北这般说话并非不可。
第三场卷子于十四子时下发,向漠北看也未看一眼便将其在后一面墙上的凹进处放好,将自己裹在孟江南给他新做的软和被子里,想着她的模样入睡。
他手里依旧拿着她亲手缝制的香囊,就放在鼻底,与自己的面近在咫尺,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令他心安。
他渐渐睡去,梦里全是她的模样,便是再在他梦里出现的怀曦,也不再是满面忧郁,而是笑着。
他甚至梦到怀曦笑着与他说:嘉安,真好。
他于十五那日卯正醒来,才睁眼便闻到了米粥的清香,柳一志也不知何时醒的,已熬好了粥,就燉在锅里,他的药也已煎好,在茶盏里盖着,炭火也已经添上,正暖融融地冒着火星子。
柳一志则已在自己的号舍里开始答卷。
第三场考经史、时务以及策论,共五道题,向漠北喝了粥吃了药,也开始答题。
这于他而言很简单,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已将题卷答完。
他明明可以在午前放牌时离场,可他却未有此打算。
他想看一看棘闱里的仲秋月。
上一回他未有机会赏到棘闱号舍里的月,今次之后,他亦不会再踏入秋试的棘闱,今番若是不赏,他今生想来再无此机会。
而他此刻能坐在这棘闱里,能安然无恙地一连九日坐在这窄□□仄的号舍里,是所有关切他之人给他的机会。
小鱼、怀曦、先生、爹娘、宁玉兄长……
天色渐沉,夜幕拢上,银月攀升,星斗璀璨。
柳一志又凑到向漠北面前来,看一眼他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块当做桌子的号板,压低音量笑呵呵地问道:“向兄你也早答完了卷子可对?你没在放牌之时出去也是为了一睹这棘闱里的仲秋之景可对?”
向漠北本以为他说的是仲秋之景无非就是仲秋之月,却不想,并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注:[1]放牌:交卷出场的固定时间。[2]继烛:就是天黑之后点蜡烛继续写,乡试会试可以继烛,童子试和殿试不可以继烛。
3更奉上!(我觉得我准备死了,今天一天都是没有空的,昨晚写到3点,早上8点半闹钟起来写,10点出门,忙到下午6点半才回来到家,娃子没空管,饭也没得吃就赶来码字了,哭唧唧,龟速狗伤不起,想上个勤奋榜不容易!)
小伙伴场+1,一写新人物就有些管不住手了嘿嘿嘿。
文中对科场里的这些描述90%都是历史就是这样,不是我瞎编的!嘿,就当做给没了解过我国古代科举的仙女们一点点小了解啦。
小鱼明天再出场了。
还有就是,明天的更新应该没法在早上9点了,推迟到下午或者晚上嗷!
第132章 、132
星夜晴朗,忽有箫声轻扬而起。
声音不远,俨然就在这棘闱之中。
向漠北怔了一怔,这可是棘闱,缘何会有萧音?
柳一志则是眼睛一亮,兴奋难抑道:“开始了开始了!”
若非这八日来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向漠北的性子,知他不爱言笑厌烦吵闹更不喜旁人与他离得过近,柳一志这会儿怕是已兴奋得抬手去晃他的肩了。
只见他兴奋地说完话,朝向漠北的方向又凑了凑,端着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悄声又与他道:“向兄,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带了来。”
“……??”向漠北嫌弃且不给面子地抬手就将就快凑到自己身上来了的柳一志给往旁推开。
柳一志也不恼,反是将手背到身后,故弄玄虚似的顿了一顿,尔后又飞快地将手从身后拿出来,将那自认为变戏法似的拿在手中的物什递到向漠北面前,一脸献宝似的神情笑道:“向兄你瞧!”
这八日相处下来,向漠北对他这既憨又钝的脾性已然见怪不怪,一脸清冷地垂眸看向他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物什。
然他瞧着那物什时又是怔了一怔。
那是一支笛子,竹制,做工粗糙,打磨得也不甚光滑,可见并非出自匠人之手。
柳一志见向漠北盯着自己手里的笛子一瞬不瞬,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呵呵笑道:“我自己削的竹子自己打磨的,我知道我这样的手艺是入不了向兄的眼的,呵呵呵,向兄你将就看看就成。”
却听向漠北答非所问:“将此物来拿棘闱作甚?”
“向兄你不知?”柳一志瞠目,像看奇人似的看着他,“向兄你今日留下不离场不就是为了这个?”
不待向漠北回答,只听又有箫声扬起,却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几乎是不过眨眼之间,四面八方也都传来了丝竹管乐声!甚至还有……锣鼓之声!
向漠北诧异更甚。
但见柳一志眸中的光亮更甚,面上的兴奋之色更浓,他兴奋得左瞧右望于原地转了个圈儿后,回到自己那间号舍前,将那张当做桌板的号板放了下来,想也不想便将长衫一撩,当即就登到了那号板之上!
尔后见他将手中的竹笛抵到唇边,和着周遭的箫声笛声丝竹声亦吹起了曲子来!
周遭的乐声愈来愈多,渐渐的,那混搅在一道乱糟糟的各色丝竹管乐声便好似有人组织起来了似的群分类聚,竟分班一般分场相竞。
那本是踩在号板上的柳一志忽地跳了下来,激动地与向漠北道:“向兄向兄,好似已经分班开场了!你我也加入如何!?”
他嘴上道的是询问的话,然而他才问罢,便已伸出手来抓住了向漠北的手腕,迫不及待得也不管向漠北同意与否又厌恶与否,好似这般就能让他答应了一般。
向漠北本以为自己是毫无兴致的,可听着不远处那愈来愈热闹的人声与愈来愈多的丝竹管乐之声,他竟未有拂开柳一志的手,就这般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柳一志见他不答,只当他是答应了,松开他的手后又登上了号板,和着不知何处传出的有如引领一般的丝竹之声又吹起了曲子来。
棘闱之中众多号舍分别列建在明远楼所在的甬道两侧,此刻只听甬道两侧的号舍里乐声此起彼伏,有如比试一般,两方考生似都拿出了各自本事,既在这考卷之中一争高下,此刻也在这棘闱之中就各自其余本事相竞以图欢喜热闹。
虽不能离开各自号舍,但携了乐器来的考生都在自己号舍之中各显本事,更有甚者竟还登上了号舍的墙顶上高歌了起来!
柳一志兴致高昂,激动兴奋地满面通红,将那竹笛吹得一次比一次大声,仿佛要用尽浑身力气才尽兴。
向漠北站在低低矮矮的号舍之前,站在明月星斗之下,听着这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却又本不当有的管乐之声,有如入梦一般,不知自己身在棘闱还是已然入梦。
是了,他想起来了,泽华曾与他说过,各地乡试第三场仲秋夜的棘闱热闹甚比勾栏瓦舍,那是一种任何地方的热闹都比不了的,令人新奇,更令人兴奋,是哪怕是年迈之时回忆起来,仍旧记忆深刻的特别。
和天府秋试齐聚衍国各地的考生,因此和天府秋试的仲秋夜最为热闹,月明之下登屋高呼之人比比皆是,不过考生高兴,朝廷却是头疼,将其视作乱象,已数次整顿,但收效都甚微,相沿已成一种风气。
至于和天府外的其余布政司的秋试,考生虽不至于像和天府的那般闹至明远楼前,却也都弦歌竟夜,还有的考生还将酒水带入棘闱之中,不敢醉饮,但定要小酌。
乐声虽比方才开始时一致了不少,但稍稍听来依旧杂乱,这若是在往日,向漠北定眉心紧拧心生烦躁,但此刻,他却觉这一阵阵乱糟糟的乐声颇似天籁,是他从未听过的美妙。
他听出了神。
柳一志却又忽然蹦到了他跟前来,打断了他的神思:“向兄!”
被迫收回神的向漠北冷冰冰看他。
却见柳一志又将手中那支竹笛递到他面前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向兄你可要来一曲?”
向漠北垂眸看一眼他吹过的竹笛,不假思索拒绝:“不必。”
柳一志又瞪大了眼:“向兄你这般可不成!既都在这夜留下了,不来一曲如何对得起这棘闱里的仲秋夜?”
柳一志说着,兀自抓过向漠北的手腕就将自己手中的竹笛朝他手里塞。
向漠北当即拂开了他的手,并不言语,面色却已阴阴沉沉。
柳一志丝毫不察他面上的不悦,只见他抬手朝自己脑门上一拍,后知后觉道:“我知道了!向兄你这般伶俐又干净一人,定是嫌这是我用过的,上边沾了我的唾沫!”
向漠北:“……”
“向兄你等着!”柳一志咧嘴一笑后连忙转身去拿自己的书箱,从里边掏出来又一支竹笛,再一次递给向漠北,憨实热情得就像是烧不尽的火把似的,高兴之中还带着一股小得意劲儿道,“这一支给向兄!这支是我新的,我还没有吹过,向兄只管放心用!绝不脏。”
“不过这也是我自个儿做的,向兄不嫌弃就成。”柳一志嘴上是这般说,实际则是又抓过了向漠北的手,将那支新的竹笛塞进他手里。
“……”向漠北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被迫接过的竹笛。
这是能给他嫌弃的机会?
这支竹笛的制作依旧粗糙,但打磨却是比柳一志手上那一支要光滑上许多,入手瞬间有一丝微凉感。
向漠北又有些微的出神。
曾经怀曦也是这般将一支玉笛放入他手中,那时候怀曦抚琴,他吹笛,宁玉兄长则是吹。箫,也是在仲秋之夜。
“向兄!”柳一志轻轻碰了碰向漠北的肩,眸中尽是催促的光亮,“向兄快吹一曲,你我这一溜儿号舍可就靠你我了,其余人似都没带乐器来!”
向漠北并未说话。
柳一志又要再催,向漠北此刻将手中竹笛缓缓抬至了嘴边。
笛至唇边,清新的竹香瞬间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