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柳一志能够留下。
孟江南习惯了向漠北一直都在自己身旁,以致他才入棘闱的当夜她独自躺在床上久久都未能入眠。
雪已停,风乍起,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于这人声早已安静了的深夜里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她又想到她早亡的阿娘,想到苏晚宁,想到苏铭,想到苏夫人右眼角下那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和睦温暖的模样。
不知不觉,她又紧紧抓住了身上软被,眼眶泛红。
只见她忽地将向漠北的那只枕头抱进怀里,将脸埋于其中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眼眶虽红得厉害,却未有掉下泪来。
她如今很好很好,虽然难过,却没甚么好哭的了。
她唯一觉得过不去的坎,便是阿娘。
她不知阿娘当年离去的时候,是否已经放下了。
阿娘除了告诉过她她的名字以及来自江南之外,再不曾提过一句她的过往,她幼时不懂阿娘的眼中总是常含哀愁,后来看着别人一家父慈子孝一团和睦,她想她是明白了阿娘眼中的哀愁,而如今她想,并不仅仅是她从前所认为的那般。
她从不懂阿娘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如今,她也不想去懂。
哪怕苏夫人身上处处都是疑点,她也不想去了解了。
阿娘早已不在了,即便她如今能够知道一切,又有何用?
她亦不知阿娘心中究竟是做何想,若她真到苏府去到苏夫人面前去问清楚些什么,反倒让九泉之下的阿娘无法安心她又该怎么办?
阿娘,若是您泉下有知,能否入小鱼梦来,告诉小鱼,小鱼这般的决定对是不对?
孟江南抱着向漠北的枕头,呼吸着他留在枕上的味道,想着无数的事情渐渐入了眠。
‘阿娘,为何你右眼角下有小痣,小鱼的又没有?’
‘因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哦,那阿娘,你为何会有这样一颗小痣?还是红红的。’
‘这是朱砂泪痣,阿娘生来便跟着阿娘的了,这颗痣啊,于女人而言并非好事,阿娘希望阿娘的小鱼此生都不要长这么一颗痣。’
‘为何不是好事呢?它明明就很好看,它长在阿娘的眼角下,它好看,阿娘也好看!’
‘傻小鱼,来,阿娘教小鱼习字,小鱼今日想习甚么字?’
‘小鱼会习小鱼自己的名字了,小鱼今日想习阿娘的名字!’
‘好,那便习阿娘的名字,阿娘姓沈,单名一个菀字。’
‘哪一个菀呀?’
‘菀柳的菀,是娘的阿爹给娘取的名字。’
……
‘我爹娘都是江南人,我娘姓沈单名一个菀字,听闻是我外祖父给取的名儿。’
梦中的孟江南本是依在阿娘身侧乖乖巧巧地习字,忽尔只觉自己头痛欲裂,心中亦如被巨大的石头碾压着一般疼痛不已,使得她不得不扔了手中毛笔用力地死死按住自己两侧颞颥,紧紧闭起了双眼。
‘没事的小鱼,小鱼不疼不哭,没事儿的……’阿娘站在她身侧,轻轻柔柔地抚着她的脑袋。
孟江南重新睁开眼时,她已由原本的三四岁小女娃儿变成了而今的模样,阿娘却仍是当初的模样。
阿娘看着她,不惊不诧,满目慈爱。
‘没事儿了,小鱼如今很好,阿娘很高兴,阿娘很好,这就够了。’
梦里的孟江南扑在阿娘怀里哭成了泪人。
梦外的她仍在熟睡,睫毛被眼泪打湿,抱着向漠北的那只枕头用力点头,“嗯,嗯!”
棘闱里的向漠北早已将写了大半的卷子收好,熄了灯在窄小的号房里蜷身睡下。
顶上仍旧用的是当初在秋闱时孟江南给他准备的号顶与油布,柳一志帮他撑好的,脚边亦是柳一志帮他烧好的炭盆,他怀里捂着手炉,身上盖着轻软却暖和的被子,丁点都不觉得冷。
只是他难眠。
孟江南不习惯他不在身旁,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手里抓着当初乞巧节孟江南送他的香囊,下巴在被沿上的绣花上反复轻摩。
今回的被面虽非孟江南亲手缝制,但靠近向漠北下巴一侧被沿上的绣花却是她亲自绣的。
她绣了一条小鱼,还绣了一只小刺猬,小刺猬背上扎满了红红的果子,正朝水里的小鱼跑来。
向漠北轻轻亲吻着那条小鱼,想着她绣这么只小刺猬时是怎样小心又调皮的模样。
想着想着,他便也睡去。
待得春闱结束,让影卫去查的事便也能有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要2更?
第209章 、209
自打从苏家回来之后,孟江南便对绘画绣像提不起太大兴致,因她隐隐有种感觉,项云珠托她绘的故事内容似是苏铭夫妇年轻时候的事情。
她心中对苏铭夫妇有抵制,因而提不起原先画绣像的劲头来。
不过她不会扫项云珠的兴,只是她发现自从苏家回来之后,项云珠便未有像原先那般日日都拉着她到她院子里画绣像,即便是拉了她去,画的也是甚么侠女柔情,侠客多情一类的绣像,而非初五那日自市肆回来之后非拉着她的手央她连夜画出来的那一对才子佳人。
“小满近日怎的没有再写那篇让你文思泉涌的故事了?”孟江南拿着项璜赠她的湖笔,坐在项云珠身侧,细声问她道。
项云珠一怔,细察了一番孟江南的神情后蔫了吧唧地小声道:“那不是觉着小嫂嫂不喜欢嘛,我不能教小嫂嫂不开心。”
虽然孟江南自苏家回来并未提过任何一个与苏家有关的字,但项云珠能从她那日的反应感觉得出来,她不喜苏家,不喜那位苏大人与其夫人,那她想写的以苏大人与苏夫人为原型的故事又怎还能拿到小嫂嫂面前来叫她画插图?
“我没有不喜欢。”孟江南唇角弯着笑,“小满你只管写便是,只要你用得着我绘绣像,我都会给你绘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非君子,但她也不能夺了小满的喜好,她看得出小满是喜爱极了那一个故事,若是因着她而搁笔,那她如同夺人所好有何不同?
“小嫂嫂你说的可是真心话?”项云珠可不敢也不舍得让她做会令她不高兴的事情。
“我可是还等着看小满那么迫不及待想写的故事呢。”孟江南笑得眸中有光。
“小嫂嫂你可真是太好了!”项云珠欢喜得忽地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呐!我已经写了一小半儿了!小嫂嫂要不要看看?”
孟江南有些诧异,“小满还未写完呢,我能看么?”
“当然了!”项云珠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手边一摞纸下的一本册子拿出来,献宝似的放到孟江南面前,“小嫂嫂你可是我的伙伴儿,是不一样的!换别人我才不给看呢,就是小哥,我也不给!”
孟江南情不自禁轻轻笑出了声,极为郑重地拿过了项云珠的故事本儿。
“小嫂嫂你看过之后要是觉得哪儿不妥当的,告诉我啊,我好把做修改。”项云珠一脸认真道。
“好。”孟江南点头,“只是我能带回听雪轩慢慢看么?”
“好啊!”项云珠应得爽快,忽尔凑近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瞅着她,“小哥不在,小嫂嫂是不是觉得夜里寂寞,要用话本子来打发时间呐?”
孟江南红着耳根轻轻推了推她,辩解道:“才不是。”
“小嫂嫂你就承认了嘛,我都懂的!”项云珠见她耳根通红,忍不住想要继续逗她。
孟江南臊得直抬起手来要捂她的嘴。
只是她的本事如何捂得到项云珠的嘴?
项云珠自椅子上跳开,歪着脑袋挑着眉仍旧笑眯眯道:“我定是说对了,小嫂嫂才又羞又急!”
孟江南心知自己这张嘴是道不过项云珠,便不再说话,只也从椅子里站起身,追过来要捂她的嘴。
宣亲王妃到得桃苑时,便见着这姑嫂二人笑笑闹闹地已从屋子里跑到了院子里来,项云珠笑嘻嘻的,孟江南亦是红着脸笑得羞赧又开怀,她追在项云珠后边,一副非要追到她的模样。
宣亲王妃觉着,她们不仅仅是姑嫂,更像是朋友。
因着她这个出身将门的母亲的缘故,导致了项云珠也养成了同她一般的性子,这在他们一家人眼中,他们的小满是直率天真又可爱,可这在外人眼里,则是粗蛮,哪怕她出身尊贵,莫说这般粗蛮的性子不招惹长辈喜爱,便是同龄人,也都不喜与她往来,在这偌大京城中,除了家里人,真正愿意与她往来的人几乎没有。
即便是有,也不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是冲着她的身份。
久而久之,项云珠自己也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想要与她交心的“朋友”,根本从未想过与她交心,渐渐地她便也不再想与她们结交。
既不能交付真心的朋友交来也无用,除了添事,便是添堵。
因此项云珠虽身为金贵的小郡主,朋友却是寥寥无几。
宣亲王妃身为她的母亲,除了家中几位兄长,宣亲王妃不曾见过懂事后的她与谁人玩得如此开心。
这是第一次。
他们宣亲王府能得小鱼这个孩子嫁进来,不仅仅是珩儿一人的福气,更是他们一家人的福气。
项云珠与孟江南正闹得欢,根本无人注意到到来的宣亲王妃,只见宣亲王妃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瞄准正回头逗孟江南的项云珠的小腿掷了出去。
小腿上猝不及防遭了石子击打,项云珠顿时吃痛,险些栽倒,好在她反应快,不过是往前踉跄了两步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这踉跄的两步让对她紧追不舍地孟江南追上了她,只见孟江南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她的嘴,喘着气兴奋地道:“小满你瞧,我抓到你了!看你还敢不敢再笑话我!”
“是有人偷袭了我!”项云珠哼哼着声,显然不服气,正要将那偷袭她的“小人”找出来,便见着宣亲王妃慢悠悠地朝她们走来,一边微微挑眉道,“你都能当小鱼师父的人了,让她追上你岂不是在欺负她?我就用小石子扔扔你怎么了?”
项云珠顿时噘起了嘴,只哼哼着声,不敢反驳。
好嘛,她承认她就是在小小地欺负一下小嫂嫂逗她玩嘛,谁叫她那么想和小嫂嫂一块儿玩呢?
“娘。”孟江南见着宣亲王妃,当即松开了项云珠,朝她福了福身。
她心中已将宣亲王妃当做了真正的母亲,眼下在宣亲王妃面前她倒也不紧张,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已是妇人,不再是项云珠这般尚未出阁的姑娘,方才那般又跑又闹的,不合规矩。
然而宣亲王妃却是拿着帕子去擦她额上冒出的细汗,一边问她道:“玩什么玩得这般开心?”
孟江南站着不动,乖乖地任宣亲王妃为她擦汗,心中雀跃,还带着些微的享受,抿着嘴笑得乖巧又听话道:“小满笑话我。”
“娘您偏心!”项云珠此时也将自己的脑袋凑到宣亲王妃面前来,就挤在孟江南身旁,一边抬手指指自己同样冒着细汗的额一边对宣亲王妃道,“您只帮小嫂嫂擦汗不帮女儿擦!”
“我偏心?”宣亲王妃也不恼,而是捏捏她的鼻尖道,“我疼你还少?”
“嘻!”本就是在同她玩笑的项云珠忽地呲牙一笑,尔后搂住了孟江南的胳膊,不给她机会逃开,又道,“我说小哥不在家,小嫂嫂夜里会想他,所以想要用话本子来打发想念小哥的寂寞时间,小嫂嫂她不让我说,就追着我想要捂的嘴。”
孟江南:“……”
小满怎么能这样!在娘面前说这些,羞、羞死人了!
然而宣亲王妃非但未有止住此话题,反是笑着问孟江南道:“夜里想珩儿想得睡不着呐?明日第一场考完他能有半日归家的时间,届时小鱼就能抱抱他了。”
孟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