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必去太初阁上课, 她可以在这里待一整天。
过了一会儿,那根被她咬着的手指突然抽了出去:“去不去缘花台?”
钟棘已经被她咬习惯了, 连脾气都提不起, 刚清醒的声音里有丝难得的低哑。
啾啾抬起头, 蹭到了他头发, 与他对视。
“你不是讨厌人多吗?”
“啊。”想到人多, 钟棘就不太高兴。
少年别开视线:“是很讨厌,不过可以陪你去。”
啾啾二哥时常会对他摇头说, 你就宠她吧。啾啾抱着他的腰:“还是算了, 今天就……”
话没说完便被钟棘打断, 他知道她想去, 干脆一口给出个利落的答案。
“起床, 走了。”
缘花台在城外, 需要他们横穿整个柘阳城。路上经过了珠玉铺, 啾啾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她二哥在认真雕琢着什么。
她给少年示意了一下, 进了珠玉铺,脚步轻轻的,快到二哥身后时,才出声喊他:“你今天不去凑热闹吗?”
她二哥比她玩性还大,向来是喜欢到处疯玩的。
却没想到她这简简短短一句话,将她二哥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上青铜和玛瑙差点掉下去。
他慌慌张张转过身, 把东西往身后挡。
“今天不去,七夕有什么好过的?看别人发狗粮么?”
他说话时还往左边动了半分,可惜少年纤细的身子,根本挡不住那堆东西,还是被啾啾看了去。
一只精巧的机关鸟。眼睛是用黑玛瑙做的,翅膀上的羽毛纤毫毕现。要用青铜拉出这么细的丝,属实是困难。
这东西可不仅仅是用来观赏。
里面藏有暗器。威力十足。啾啾一直想要一个。
眼见着瞒不住,二哥脸上浮出些许别扭和尴尬。
“啧。本来想在你生辰那天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会来店里。”少年抬手去揪她脸颊,“别木着脸,你倒是给我惊喜一下。”
“嗯。”啾啾立刻答应,抬头对她二哥一笑,表现出“惊喜”。
雕花木窗外落了半片阳光,她眼睛里仿佛有了亮光。这才像个正常的小丫头——虽然演技很烂。
“我很喜欢。”啾啾真心。
“就是知道你喜欢我才做的。”少年满脸得意。
啾啾问:“你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就是想做这个?”
又来了。不是一张死人脸,就是少年老成。少年没正面回答,只是不耐烦地赶她:“行了,你别问了,我的小老太太,快去和你的钟棘玩去。成天操心那么多。”
说着,捏着她肩膀,强硬地将她推出了珠玉铺,对她挥了挥手。
又想想。
“对了,明日我要去南郊矿场那边,今晚便不回去了,你记得帮我同爹娘说一声。”
啾啾:“嗯。”
七月正值酷暑,离开珠玉铺熊熊的火炉,微风送来几丝凉爽。
啾啾的二哥名叫钟芹。
3077年,人类对信息运算能力的极度崇尚,对语言的愈发轻视,让人们在文字上的创作力渐渐贫瘠。
啾啾所在的初三九班至少有一半的同学,名字都叫张一、李一、王一。还有一部分是医院里随机取名,名字跟乱码似的,什么赵笉瑙夋,周澶勯椈。
啾啾和他哥的名字到是经过深思熟虑,虽然那深思熟虑也有些草率——因为他们爸喜欢吃芹菜饺子,他们妈喜欢吃荠菜饺子。
钟芹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啾啾抢鸡腿、抢游戏机,一副皮实讨打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对啾啾很好。会在啾啾被街头机车族欺负的时候,搏命似的和人打架。
也会在她16岁生日前,为了给她买她心心念念的水蜜桃,去机械工坊兼职了四个月。
啾啾和钟芹关系好。对钟芹是发自心底的那种亲昵,好像钟芹才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家人。真正的家人。
……
小姑娘突然愣住。
思绪像是一阵烟,被风一吹便散了,快得她来不及伸手去抓。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好像脑子里平白无故冒出了一大堆陌生词汇,自带背景故事。雾气中还出现了一座钢铁都市,又很快消失。
十六岁。
她早就十六岁了——那一年她哥送她的,明明是一把琴。
啾啾皱皱眉,再也连不上刚才的思维。
缘花台这会儿人已经很多,年轻男女们格外兴奋,空气中飘散着花香与暧昧。钟棘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好几下,看起来很想将手心捏紧,揍上几个人。
但他最终只是捏紧了啾啾的手:“你想去玩什么?”
啾啾环顾了一圈,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我们去看那边比武吧。”
“唔。知道了。”
少年人高腿长,率先大步朝她说的地方走。
这个世界尚武,比武是大部分人的日常,这样的武斗擂台根本不值得人关注,所以周遭人不多。
对于钟棘来说却舒服了不少。
啾啾也很愉快,别人不喜欢看比武,但她喜欢,她知道小钟师兄也喜欢。
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台上的年轻姑娘正在展示奖品:
“第三名,可以得到这对情人锁。第二名,可以得到这双鸳鸯剑。至于第一名的优胜者,可以得到这盏阴阳纳玉壶。”
“现在可有英雄要来试试?”
安静片刻。
“我!”
“我也来。”
奖品不要紧,展示满身热血要紧。话音刚落,便有两人飞身上擂台,一个高一个壮。
拱手行礼之后,打斗开始。顿时龙腾虎跃,交手激烈,四周一片喝彩。
啾啾看得认真。
有老太太上前问买不买糖油果子,想到小钟师兄喜欢吃炸的东西,她要了一串,给钟棘喂一个,她再吃一个。
有打架看,有垃圾食品,钟棘彻底愉快了,一身割破人胆子的锋芒收敛了许多。
“那个壶叫阴阳纳玉壶,可它明明不是玉做的。”啾啾突然道,“就算是工艺精细,巧夺天工,可也只是一个瓷器,为什么要叫玉壶?”
少年侧过脸:“你想玩?”
“我只是有点好奇。”
“等着。”
钟棘说去就去,几个纵跃掠上擂台,高束的黑发仿佛一线流瀑,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红笺在轻轻晃动,少年满脸感兴趣,笑容明显。
他连个招呼也懒得打,刀也不提,对手刚行完礼,他一只手已经随意地探到那人面前。
一瞬间,远处苍蓝的天空与连绵的云似乎都变成了他的兵器,依稀间只让人觉得,天幕间幻化出一只只巨大的箭,对准自己,即将万箭穿心,逃无可逃。
三息后,对手尖叫着从擂台上逃走了。
“我、我认输!”
嗯?他还没开打呢。
钟棘错愕之后,变成郁躁。他没有尽兴,十分不爽。
真丢人,不就是少年气势吓人了些么。另一个拎着关刀的大汉满脸嫌弃,刀往肩上一扛,唾了一口:“真丢男人的脸。”
虽然他刚才也哆嗦了一下,但不至于被吓得直接逃跑。他觉得他可以。
“小公子,俺和你打!”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钟棘又愉悦了,稍稍歪过头,红笺坠到肩上。
实际上大汉却连三息都没有坚持住,迅速滑跪。
“不打了,不打了,俺输了!爷爷饶命!”
这……
下面的人冷汗涔涔了。
经营擂台的姑娘也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见久久没人再上台,硬着头皮出声问道:“可还有勇士,愿上台挑战?”
不,不是勇士,啾啾想,应该叫勇者,勇闯魔城的勇者。
勇者还是有的,皲裂之后,又有不怕死的人上了台:“我来试试。”
然后,他在钟棘的两根手指抵到他眉心前,同样连滚带爬出了擂台:“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吓得快哭了。
啾啾:……
不必如此,打擂台而已,又是认错又是叫爷爷的,把小钟师兄当成什么了?
台下人都沉默了。
啾啾不觉得可怕,但他们觉得可怕。钟棘明明没有和他们战斗,但他出手的那一刻,大家都感觉到了同样的恐惧。
仿佛他们都成为他手下轻易宰割的鱼肉,只需要他轻轻一刀,就能立刻处刑。
他们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