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对不起,我刚刚添了一些烈阳木做的柴火……”
  原来是他这个小徒弟干的坏事,还好还好不是因为他的口水,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以后就不能在炼丹的时候打瞌睡了,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的口水就流进去了……
  两人心思各异,沉默地站在一起,男孩墨色的眼睛中翻涌着各种情绪,师父的口水怎么能让那群蠢货吃了去呢……
  白玉连显然不知道小徒弟的真正想法,过了一会儿才假装生气地道,“多手多脚。”
  “师父不要生气,徒儿知错了。”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白玉连也不可能真的罚他,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丹药,就让那群蠢货等着吧。
  两师徒的脑回路诡异地达成了一致。
  “你来丹房做什么?”
  这个时候,小徒弟不是应该在内门弟子的学堂念书么?
  见师父终于问起这个问题,男孩的鼻头蓦地红了。
  哟哟哟,怎么了这是,被人欺负了?白玉连心疼不已。
  “师父,那些人说我不配待在玉虚仙宗。”
  不要想着一群孩子的恶意能有多大,白玉连深切地知道孩子往往有着一种天真的残忍,说出来的话也最戳人心窝子,只怕是那些小孩觉得齐光长得丑,一起孤立他吧。
  能让小徒弟委屈成这样,想必那些小兔崽子说的话一定不好听。
  白玉连清楚齐光将来一定能长成一个美男子,可他又不好明说,只得借用自己生前曾流行过的一句话安慰他,用一种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语气说道,“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声色表象,又有何区别?”
  “……”师父,你这样,徒儿真的没法接,说好的安慰的抱抱呢?
  “须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眼看着白玉连都要超脱俗世,立地成佛了,齐光终于扑进白玉连怀中,再说下去就真的没搞了……
  不委屈,不委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咱们齐光长大了,分分钟让那群丑逼自惭形秽,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明白什么叫做天生丽质难自弃,那群小崽子给咱们小光提鞋都不配!
  当然这些话白玉连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并不想让齐光知道孟九歌与他父母之间的恩怨。
  齐光安静地趴在白玉连怀中,轻轻嗅着白玉连发间的香气,或许是因为与狼群在一起生活久了,他对气味十分敏感,他很喜欢这人身上的味道,其实他并不在乎那群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他只是想让眼前这个人更关注自己一点罢了。
  就算是利用这人对他的怜惜吧,他只知道,他绝不会让这人抛下他。
  抛弃,他从出生到现在,已经被人抛弃过数次……没有人知道,齐光自出生起便能记事,他清楚地记得,生下他的那个女人是如何一边说着爱他又一边无情地抛下他的,他还记得,被那个女人托付的富商是如何在拿了好处之后,悄悄把自己抛到乡下的,他更记得,那些村民是如何在狼群肆虐时把他抛弃在山中,献祭给那些狼的……
  好在,狼群对他并没有如他的同类待他那般残酷。
  之前的很多事,他虽然不懂,却记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他这一生受到人的关爱与恩惠还没有狼群给予他的多,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人,从黑暗中向他走来,温柔地向他伸出了双手,即使他咬他伤害他,那人也没有放手……
  既然你当时不肯放手,那么,今后,我也绝不会放手,师父,你别想像那些人一样抛下我,休想……
  内门弟子的学堂建在天机阁,很少有人会整天待在学堂上课,大多数弟子都是偶尔来听一次课,毕竟在他们眼中,修行更加重要,不过谁都知道,孟峰主的徒弟齐光是个例外。
  他是个傻子,十岁了大字都不识一个,从来不跟别人说话,听说好像连话都不会说,走路也就是不久前才学会的。
  来上课的孩子除了齐光天天都不一样,然而就是这样流水的同窗,竟也能连成一气地排斥小狼孩。
  不过这些孩子大多都是领主的弟子,知道齐光是峰主亲传弟子,身份尊贵,即使再看不惯他,也不敢当真实质性地动手打他,只是常常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说出来的话难听极了。
  这天,才刚下学,齐光就又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狼孩眼神冰冷,任这群人说什么也不还嘴,只是静静地等着这些人散去,他不想给师父添麻烦,他不想让师父觉得他不乖。
  领头的孩子见眼前这个丑八怪一如既往地不说话,很快便觉得没意思了,准备撂下最后一句话就离开。
  “傻子,丑八怪,你根本就不配做孟峰主的弟子,孟峰主早晚会厌弃你,不要你的!”
  领头的孩子说完这句话正想走,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那个一直不吭声的丑八怪竟向他扑了过来,男孩眼中怨毒的光芒没来由的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正是这股寒意绊住了他的脚步,领头的孩子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两人瞬间厮打在了一起。
  一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狼孩像是被碰到了逆鳞一般,他的双眼通红,发了狠般出手如电,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那领头的孩子也不是吃素的,作为陆岳领主的弟子,十二岁便已经到达了练气十层,离筑基只差一步之遥,从小被称作天才的他哪里有任何人敢伤他,一时也红了眼,无数土刺凭空生出,扎向齐光。
  土刺凭空出现,又去势极快,齐光瞳孔一缩,根本没反应过来,瘦小的身体就被扎了个对穿!
  鲜血洒了一地,谁也没料到两个孩子间的打斗会闹到这个地步,周遭的孩子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也没人敢去禀报。
  “啊——杀人了!”
  良久,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第39章 肾虚仙宗小狼孩6
  白玉连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才收下没几个月的小徒弟倒在血泊中,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看看小徒弟的情况,或是去为他止血。
  陆岳领主晚白玉连一步到达天机阁前,见着自己徒弟身上的血,还有灵溪真人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哪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光瘦弱的胸口被利刃所撕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直从左胸延伸到了腰腹,伤处血肉翻飞,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内腑,眼瞧着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了,白玉连只觉得仿佛有一记闷锤击中了自己的心脏,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恨不得能以身替之。
  明明今早见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地缠着自己……
  原想着给小徒弟调理身体、修复灵根的计划瞬间变成了泡影,这样的伤势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连保命都难!
  白玉连小心翼翼地抱起徒弟,灵力不要钱一般源源不断地向齐光的身体里输送着,只为了给他吊着一口气,齐光尚未练气入道,身体里没有形成灵力循环的大小周天,白玉连给他输送进去的灵力如石沉大海,很快就消散了,收效甚微。
  冰锥一般的目光落在的陆岳领主和他的弟子身上,那个打伤了齐光的孩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被这宛如实质的冰冷目光牢牢地钉在了原地,他这才感到后怕,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白玉连跟前,“灵、灵溪真人……我不是故意的……”
  谁都知道玉虚仙宗内伤害同门该当何罪,普通弟子私下斗殴都会被宗门除名,更别说他打伤的是峰主亲传弟子,黄磷见白玉连冷若冰霜,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又转头去求自己师父。
  “师父……他们都看到的,是那个丑……是他先动手的,我不想的!”
  陆岳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堪堪坐上一脉领主的位置,十分清楚宗主还有宗门长老们对孟九歌的看重,见孟九歌这般着紧这个徒弟,心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自己的徒弟八岁入道,十二岁已是半只脚跨入筑基的门槛,反观那个小子,十岁了尚且一事无成,灵根又是斑杂的五行废灵根,真不知孟九歌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废物另眼相看,既然不是自己的徒弟先动的手,错不在己方,只希望这人能讲点道理。
  陆岳上前道,“孟峰主,劣徒出手伤人确实该罚,只是这件事也不单是黄磷一个人的错,错不在他,您看……”
  听到陆岳的话,白玉连冷笑一声,错不在他,好个错不在他!他清楚自己徒弟的性子,齐光很听他的话,自从刚回青云峰那次自己命他不要随便伤人后,齐光就再没有跟别人动过一次手,若不是有人主动惹事,他怎么会违背自己的话?
  “此子品行恶劣,心性残忍,不适合修道一途。”
  黄磷有心想反驳,可终究不敢对上白玉连的双眼,自己是土木双灵根,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修道而生的天才,他不适合修道谁适合,那个废物吗?
  白玉连怎么会看不到黄磷眼中藏着的轻蔑,既然你看不起普通人,那好,从今往后,我便让你做一个永远无法修炼的废物,成为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一道迅疾的白光从白玉连手中飞出,直直地击中了黄磷的丹田,黄磷感觉到一股暴烈的力量在他的丹田处肆虐着,那力量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眨眼间便震断了他的经脉,绞碎了他的灵根,半晌,剧痛袭来,灵根被毁修为被废的痛苦令他疯狂地在地上打着滚,眼耳口鼻中皆流出了浓稠的鲜血。
  见黄磷面容狰狞,口中不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场众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生怕灵溪真人的怒气会牵连到自己头上来。
  陆岳大惊,连忙上前查看自己徒弟的情况,探到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后,陆岳怒极,“你!你敢废我徒儿修为!”
  “孟九歌!你竟然公然藐视门规,私自用刑!”
  白玉连无视了陆岳的咆哮,召出飞剑离开。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的。
  “无论你是想上报宗主还是请执法长老裁断,我孟九歌奉陪到底。”
  陆岳凝视着白玉连远去的方向,脸上阴云密布,宗主?执法长老?哪个都会向着他孟九歌!这偌大的玉虚仙宗,根本就是以师门传承为纽带,难道他们这些外来者在这里就真的难有一席立足之地么?
  孟九歌,景纤尘……
  “师父……”
  “把他抬走!”陆岳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再没有看黄磷一眼。
  一粒黑色丹药被喂入齐光口中,那一汩汩往外冒着的鲜血终于止住了,靠在白玉连怀中的小孩意识早已模糊不清,朦胧间,他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清冷的怀抱当中,嗅到师父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齐光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白玉连的衣袖,嘴里喃喃着“师父”二字。
  白玉连一阵揪心,径直抱着人进了丹房的里间,一边用灵力维系着齐光的性命,一边颤抖地将他的伤口简单缝合起来。
  他检查过齐光的伤,五脏俱损,外伤易治,内伤难治,即便是原装的孟九歌,想要把这孩子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莫非是世人常说的因果轮回,循环不失?孟九歌欠你父母的,终究是还到你身上了……只是,你会受此重伤亦是因我而起,若我没将你带回,你也不会遭此一劫,到头来,倒真不知是谁欠谁的了……”
  白玉连叹了口气,将男孩放到了盛满药水的浴桶中,又清点了手头拥有的灵药,没想到,这离殒还生丹,孟九歌终究是要练一遭的。
  当年鸾姝仙子景恬如为了救渡劫失败的魔君齐鸿羽,偷走了其师父手中的落霞仙宗宗主信物天琼果,之后又假意要与澄元真人江沅结为道侣,利用江沅骗得了长清仙宗的至宝九叶灵芝,最后打伤了弟弟景纤尘,拿走了太湖真人所赐的聚魂草,期间还光顾了其他大小宗门的宝库,只为了炼制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离殒还生丹。
  一代魔君齐鸿羽本来就是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景恬如为了这个魔头可谓是闯下了弥天大祸,她的所作所为几乎得罪了所有正道之人,当时的正邪之战便是以此为导火索爆发的,所有的道修魔修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和谐,见面二话不说即是刀刃相向,不见血不罢休。
  长清仙宗宗主俞洪松下了追杀令,倾尽大半个修真界的力量围杀齐景二人,就是在这重重截杀之下,景恬如竟突破围堵,找到了孟九歌。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炼制出离殒还生丹的人屈指可数,孟九歌便是其中一个。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救另一个男人不惜身败名裂,若说孟九歌心中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当时,鸾姝仙子在他的洞府前苦苦哀求,而看着那生死不渝的两人,孟九歌只觉得刺眼,任景恬如在他的洞府外苦守了四十九天也没有踏出洞府一步。
  最后一天,鸾姝仙子心知无望,留下了炼丹的材料黯然离去,只求孟九歌有一天能回心转意。
  然而齐鸿羽却没能等到这天便身死道消,在半年之后泯灭在了天地造化之中,鸾姝仙子紧随其后,主动散去了精魂,孟九歌赶到之时,只看到了景恬如留下的一方以心血写就的丝绢:
  生无涯,死无界,未敢与君绝!
  孟九歌看到那血书,胸中意气难平,怨愤、愧疚、追悔、悲痛……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喉间咸腥之气上涌,一口鲜血喷出,从此堕入心魔,再难超脱。
  鸾姝仙子之死,是孟九歌此生此世都跨不过的心魔,一念之差,害及两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这教他如何能够释怀!
  如今时移世转,没想到竟要还到二人的孩子齐光这来……
  白玉连没有迟疑,迅速换下血衣去了素华峰。
  “师兄,请您为我徒儿续命三月,您的恩情九歌没齿难忘!”
  莫崇渊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这都还没答应呢就没齿难忘了!感情是讹上他了是吧!
  “师兄!”
  莫崇渊负手不答,阶下站着的是他的师弟,是他那个从来不屑于求人的师弟,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如此重视一个凡人小子?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了。”
  炼制离殒还生丹至少要三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必须要有人持续为齐光输送灵力,白玉连细数了周围与他交好又修为高深的人,想来想去,找上了峰内事务最为清闲的莫崇渊。
  莫崇渊才完成了护山大阵的加固,接下来几年的时间里他都会闲得蛋疼,不找他找谁?
  得了莫崇渊的应允,白玉连又去了景纤尘处告假,得知宗门丹药供给要中断三个月,景美人一副恨不得一口吞了白玉连的表情。
  “我要炼制离殒还生丹。”
  这句话如同投进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溅起了层层涟漪,激得景纤尘几乎维持不了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要炼制……”